第6章分歧

    晌午十二点半，赵野刚结束一把排位赛，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眼巴巴看向还埋头题海的周晏泽，“泽哥，走呗，书里又没饭，咱得去填填肚子啊！”

    周晏泽抬眸扫了眼讲台上的时钟，摘下眼镜，似笑非笑，“成，怕你饿出个好歹。”

    赵野“嚯”地从座位蹦起，“快快快，我感觉我都快饿成麻杆儿了。”

    周晏泽轻嗤一声，打趣道：“就你那圆滚滚的样儿，饿个几天也瘦不了。”

    赵野佯怒：“少贫嘴，瘦有啥了不起！”

    两人赶到食堂，却见里头冷冷清清。餐柜里的铁盘大多空空如也，仅有的几个里头也全是素菜，半点肉星子不见，有些甚至只剩配菜。

    无奈之下，两人把剩下的菜都打了。周晏泽吃得淡定从容，赵野却满脸哀怨。没肉吃，这一天都没滋味了。他脑海里不断浮现苏浅浅做的红烧排骨、香酥肉、黄焖带鱼……就是一盘家常素炒茄子，也比眼前这些强啊。

    “泽，咱得吃多久食堂啊，给句准话呗。”赵野戳着碗里的米饭，有气无力地问。

    周晏泽抬了抬眼皮，眼神带了点无奈，“不是说好了，到我姐结婚嘛。当时你支持得那么起劲儿，都快当自己是她亲弟了，这就想打退堂鼓？”

    “哪能退啊，为了周浅浅幸福，我铁定支持！”赵野赶紧扒拉几口饭，又垂头丧气放下筷子，“可咱能不能早点来啊，这吃的啥呀……”

    周晏泽斜他一眼：“早来人家能这么便宜卖给你？”

    赵野仍不死心：“咱又不差钱，你不是刚卖了错题本嘛。”想到周晏泽把笔记卖给文具店老板，老板复印给学弟学妹，赚得不少，赵野满是佩服。

    周晏泽挑眉反问：“你觉得那点钱能花多久？”

    赵野冲口而出：“我借你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清楚周晏泽这次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能独立，好让周浅浅放心过自己的日子。而且，周晏泽攒了两年钱，手头肯定有好几千，为了独立没少琢磨赚钱门道，光是网上倒腾电子产品和游戏账号就赚了不少。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抠。

    “对自己好点不行啊，你要是大方点，陈思思早跟你好上了……”赵野小声嘀咕。

    周晏泽猛地抬头，靠在椅背上，直直盯着赵野，“她的事与我何干。别人不懂事，你跟我成天在一块，也跟着犯糊涂？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

    瞧周晏泽那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赵野刚要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满脸不可置信，“泽，你啥意思？我是那种人吗？”

    周晏泽语气平淡：“没什么意思，这是我的事，你别掺合。”

    赵野只觉一股火“腾”地冒上心头，气得脑袋都歪了，“说这话有意思吗？咱还算不算兄弟了？”

    周晏泽依旧一脸云淡风轻。

    赵野“噌”地站起身，狠狠把筷子一扔，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走到食堂门口，他心里还盼着周晏泽能喊他。等了好一会儿，身后却毫无动静。他挠挠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周晏泽正低头闷声吃饭，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他这个好友离开，根本无关紧要。

    赵野更气了，重重一跺脚，大步出了食堂。出了北门，他直接拦了辆出租车，打算自己去下馆子。

    说起他和周晏泽的相识，倒也有趣，是一起“收拾”别人时认识的。

    刚上高一那会，周晏泽还不是学霸，成绩中等，赵野则是班上倒数。赵野一开始就看不惯周晏泽，觉得这人又拽又酷。奇怪的是，他也没做啥出格的事，也没说啥大话，可一举一动就是透着股酷劲。

    按说这种人该是女生喜欢，男生反感。可偏不，男生也成天围着他转，还到处夸他。

    赵野可是校篮球队的，从小也算孩子王，哪见过这阵仗。

    两人头一回打交道是在班级篮球联赛上。周晏泽球打得不错，就是太规矩，跟赵野完全配合不来。对面球队明显是街头野路子打法，小动作不断，还总犯规，裁判也老吹黑哨。赵野气不过，推了裁判一把，结果被罚下场，六班也因此丢了冠军。

    当晚，赵野就去裁判所在班级堵人，结果听说那家伙去网吧了。他火急火燎往网吧赶，没想到在巷子里撞见一场周晏泽以一敌三的群架。

    周晏泽单挑三个高二的，居然没吃亏。最后能赢，靠的不是蛮劲，而是脑子……

    那三人只知抡着拳头胡乱扑来，周晏泽却如狡兔般灵巧，借着行道树作掩护。瞅准时机，猛地扣住裁判手腕，一个漂亮的背摔将人狠狠掼在树干上。那裁判疼得杀猪般嚎叫，连挣扎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就你这德行，也配吹哨子？”周晏泽冷笑着掐住对方后颈，皮鞋重重碾过对方手背。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寒光一闪——有人握着半截酒瓶，悄无声息逼近周晏泽身后。千钧一发之际，赵野如猎豹般从网吧侧门窜出，一记鞭腿狠狠踹在偷袭者膝弯。那人扑通栽倒，碎玻璃碴子溅得满地都是。

    两人瘫坐在网吧后巷的水泥台阶上，赵野拧开两瓶啤酒，没好气地甩过去一瓶：“谁要你插手？老子收拾他们跟玩儿似的！”

    周晏泽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间溢出轻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金属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月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映得眉眼锋利如刀。赵野盯着他下颌线的弧度，鬼使神差也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呛得眼眶发烫。

    那时的赵野还不知道，这个看似冷硬的少年，骨子里藏着怎样滚烫的过往。

    周晏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父亲在工地塌方事故中丧生，母亲难产离世，只留下襁褓中的他和年仅十八岁的姐姐周浅浅。为了养活弟弟，周浅浅卖掉家里唯一的老房子，从临江小城辗转到南江，在中学后门支起早餐摊。

    寒来暑往，她的煎饼果子摊渐渐成了学生们的据点。有人觊觎她的美貌，喝醉了来掀摊子，年幼的周晏泽抄起板凳就冲上去。淤青和伤痕成了家常便饭，却也让他练出一身打架的狠劲。

    初三那年，周浅浅咬着牙盘下店面，开了家快餐店。为了能天天见到姐姐，原本成绩平平的周晏泽，愣是在最后半年把自己关在屋里刷题，硬是从镇中考进了全市前八百名。

    如今快餐店改成了午托班，靠着口碑成了附近最火的“小饭桌”。可三十五岁的周浅浅，依旧守着弟弟，拒绝了无数次相亲。

    直到那个雨夜，赵野亲眼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店门口单膝跪地，钻石戒指在路灯下闪着光。周浅浅红着眼眶推开他时，周晏泽就站在街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姐，你还要耽误自己到什么时候？”当晚的争吵声穿透薄薄的门板，“他有车有房，对你又好，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是你姐！”周浅浅的哭喊让赵野心头一颤，“只要你还没成家立业，我怎么能安心……”

    后来周晏泽搬走了，说什么也要证明自己能独立。赵野拗不过，只能陪着他吃食堂、想赚钱法子。可看着好友明明口袋里装着倒卖游戏账号赚的钱，却连荤菜都舍不得点，他实在憋不住这口气。

    此刻望着周晏泽埋头扒饭的背影，赵野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狠狠踢开脚边石子，拦上出租车时，后视镜里的街道灯光渐次模糊，就像那些藏在心底，说不出口的担忧。

    赵野望着出租车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校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周晏泽性子倔，可今天那番话像根刺扎进心里——或许在周晏泽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爱凑热闹的跟班。想到当初缠着老爸托关系分班，此刻只觉得一腔热忱都成了笑话。但转念又想起对方闷头吃饭的模样，心里又泛起酸涩：那家伙嘴硬得像石头，说不定压根没往心里去？

    午休铃响时，赵野正趴在课桌上酣睡，口水顺着手臂淌进袖管，浑然不觉。坐在斜前方的林知夏却如坐针毡。她新置的透明书箱摆在桌角，视线所及之处，恰好能看见赵野因大幅度趴睡而露出的卡通印花内裤边。粉笔灰簌簌落在黑板上的声响，混着后排男生玩闹的喧哗，都不及眼前画面让她耳尖发烫。

    “你说他口水什么时候漫过课桌？”叶晴的窃笑从身后传来。林知夏攥着钢笔的手指发白，想提醒又怕唐突，只能低头把刚整理好的课本一本本垒成高墙，试图挡住这令人尴尬的景象。

    刚堆好书墙，她便撞上一道带着笑意的目光。周晏泽不知何时斜倚在邻组椅背上，黑框眼镜下，眸光像浸了碎冰的湖水。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林知夏手忙脚乱的模样，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林知夏被镜片折射的光斑晃了眼，正要别开脸，却见周晏泽起身走到赵野桌前。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冰可乐，喝不喝？”

    话音未落，原本睡得四仰八叉的赵野突然弹坐起来，睡眼惺忪中带着讨好：“喝！必须喝！我请客！”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后门，衣角擦过门框的瞬间，林知夏听见周晏泽低声说了句什么，赵野立马扑过去作势要掐他脖子。

    教室里的喧闹声重新涌来，林知夏望着空荡荡的座位，忽然发现那堵歪斜的书墙，此刻倒像是自己多余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