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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游医

    楚王悍九年。

    春日的午后,大湖之畔,水面上的烟气已在阳光中散去,闪烁着粼光的湖泊隔着一片乱草丛生的洼地,迢迢望着远处的云梦大泽。

    这时候,水流还没有改变它们的道路,湖泊们安静地依照史书上的方位栖息着。

    两千余年前的荆楚很潮湿,潮气随着午后渐热的温度从地面低洼处蒸腾起来。

    草丛外的道路上,溅起一带烟尘,被水汽打湿了,只薄薄一层,萦绕着转动的车轮。

    一行人进入湖畔那条碎石子勉强铺成的小路,一干行色匆匆的仆从簇拥着两匹高大神气的白马和后面的车驾。

    马在这个年代依然稀罕,更不要说这样没有杂色、好看到可以献给神明的马儿。

    这么好看的马儿,自然也配上了极精致的车架,车轴和轮辐均是簇新,表面浮着一层鲜亮明艳的漆色,饰以金光灿灿的铜铆钉和玉片,车幔是暗地榴红色的绸缎,不时随着春风一荡,泛起一痕润泽的绸光。

    但,这里是沤湿的沼泽与湖畔,并不是王城中可供楚贵族驰骋的直道。

    沉重的车轮将细小的碎石子轧飞,很快陷入湿软的泥土中,马蹄也一点点向泥泞的土地中陷落。

    驭手跳下车检查地面状况,周围的护卫们在某个瞬间,突然起了骚乱。

    似乎是遭遇了虫蛇之类的毒物,人群中传来带着痛苦的低呼和吆喝,还有大约是拔出铜剑的金属相击声。

    榴红的车幔猛地一挑,一个身着栀子色云纹绣深衣的少年扶着车帘,探问外间情形。

    “发生了何事?”

    一名随从躬身答道:“公子,是驭者与剑卫被毒蛇所伤。”

    “三角头,棕黑背,是蕲蛇。”有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车旁,负手看着地面上被砍作两截的蛇。

    蛇身棕褐色,背上有稍淡的颜色,组成十余个整齐的菱形斑块,很有特色。

    这是大名鼎鼎的蕲蛇,后人也因其毒性剧烈称之为“五步蛇”。

    剑卫们警觉地转身,“何人?”

    草丛里站着的人面相儒雅,穿一身半旧的粗布衣,略带些行路的风尘,身上背着一个漆色斑驳的木箱,一根五色相间的织带也有些淡褪。

    剑卫们对望一眼,只觉他并无恶意,也非粗鄙之人,但看不出他究竟是何身份。

    衣着明艳的公子也未见过这样的人,倒是一旁不慎被咬伤的驭手,因常年与村野之人打交道,认得这人的打扮,多是行走在荆楚一带的游医。

    他忙作了一揖,“游医既识得此虫,还请施以援手。”

    医师却摇了摇头,“虫蛇之毒,某虽能识之,却不擅此道。”

    “不必多言,乡野游医,岂能仰仗?”年轻的公子不耐,向剑卫急道,“尔等护送奎伯速速归郢,请医令相救。”

    “公子将往巨阳与大夫会面,此族中长者之命,岂能因此而废?”奎伯以袖掩面,在车架前拜了拜,“老臣不能继续追随,请公子勿念,速速启程。”

    那医师并未将少年盛气凌人的轻蔑话放在心上,反是转过身,向着湖畔,提起声呼唤。

    “阿忧!”

    “阿忧!快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湖畔摇曳的高草中升起,应声而来,在及膝的青草中若隐若现。

    是个髫年女孩,一头细软的头发拖在腰间,在末梢处卷成一团,用木钗随意地挽着,身上着泛黄的麻衣,撕断的边缘参差不齐,一派随意又朴素的装扮,似乎是在为谁服丧。

    见是个极幼小的女孩,又是一身重孝,少年人的脸更垮了下来。

    原本还以为这游医能唤来什么了不起的救星,想不到是个如此幼年的女童,简直像是为了折辱他一般,只是他心中焦急,无暇管这些闲事,否则定要将这游医捉拿,带回去好好问罪。

    女孩虽小,却并不慌乱,熟稔地解下缠在手腕上的布带,紧紧扎在奎伯手臂上,接着引他到湖边,反复挤出伤处的血,掬起湖水冲洗。

    奎伯打量着她,她神情从容,似乎这样的事已做过千遍万遍,哪怕闭上眼也能做到全无差错。

    真是了不起,才这么小的年纪,这份沉着便已胜过许多医师。

    女孩冲洗了几遍,似乎确信已经无碍,便起身向周围的草丛中走了走,回来时携着一把各样的青草,向湖水中濯洗去尘泥,小手将青草拢了拢,拧起来,绞出汁液沥在奎伯的伤处。

    少年人远远地望着,紧皱的眉渐渐舒开。

    翠绿色的汁液从女孩幼小的手中沥下,仿佛藤蔓蜿蜒,她的鬓边有一朵洁白中透着淡黄的花朵,似乎是含笑之类,不知为何,他想起歌中的山鬼。

    女孩很机警,发觉注目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向他望了一望,而后向奎伯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针脚细密的小包裹,“湖畔沤湿,多有虫蛇之属,携带此物可避虫蛇。”

    奎伯接过来,“医女大恩,本当捐命相报,奈何某已有人主,可否告知名姓,来日相报?”

    “我叫解忧。”女孩神情淡淡的,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因此半点不放在心上,续道,“请奎伯珍惜性命,以尽天年,如此便是回报。”

    她说完,为另几名被咬伤的剑卫处理过伤口,袖起手走向方才那名医师。

    医师站在车架之前,正与华服少年交谈。

    女孩走近了,两人停下交谈,俱转身望向她。

    华服少年因方才的言行多有失礼,踌躇不语。

    医师低头温和地唤她:“阿忧,恰好我们也回去吧?”

    女孩点了点头,却没有挪步,她抬起头,看着少年。

    少年这才得以看清面前女孩的样貌,尚在幼小的年纪,眉目并未完全长开,只是在这一团孩气的脸上,却生着那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面前浩淼大湖的烟波,已看惯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悲欢更迭,因此不仅面对他没有一丝退缩,反而有一种轻视和怜悯的意思在里头。

    意气风发的少年自然不喜欢被人看轻,却又痴迷于这样灵透的双眸,不忍移开视线。

    女孩子大约是说了什么,他没仔细分辨,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便看见那女孩子在唇边绽开一个笑,似乎要捡起什么东西一般弯下腰去。

    但她那只白皙可爱的小手,还残留着几缕草汁青翠的痕迹,却伸向了地上被砍作了几段的蛇。

    少年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刚要别开眼不看,便听到周围的剑卫又是一阵惊呼。

    虽已被砍作几段,那尚未死透的蛇仍对接近它的东西张嘴便咬。

    女孩动作敏捷,及时缩回了手,灵巧地往后避开一步,颇以为苦地皱起眉,向草丛内捡了一根枯枝,远远抵住了龇牙咧嘴的蛇头。

    那名医师取出一卷大约是浸过桐油的麻布,拾起剩余几段蛇身包起。

    一众剑卫看得呆了,医师仔细收好了油布包,携了女孩的手,向少年行礼道别:“昔年我在百越行走,见捕蛇人以蕲蛇入酒泡制,据说可以缓解痹痛。”

    少年震惊之余,不知他们两人捡了死蛇回去究竟要做什么,迷茫地望着游医点一下头。

    “蕲蛇入酒可治痹痛,那入汤药煎煮或许也可以。”女孩笑了笑,解释道,“我与医芑行走潇湘,希望广收蕲蛇入药一试,只是蕲蛇机敏难捕,所得不多。幸得公子护卫勇猛,方能得此。”

    分明是他们好心相救,这女孩却反过来道谢,还赞他的护卫们武艺高强,已见过她方才沉稳熨帖的处事,少年难免猜疑女孩是否为了替他解围才这样说。

    女孩说完,便与医师一道走了。

    少年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边缘,才恍然想起自己既未向两人郑重道谢,也没有道别,实在是礼仪有失。

    在湖边耽搁了一阵,再赶路已是迟了,少年唤来随从,随从又招呼众人四下散开,在湖畔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升起篝火。

    林子的另一边,细小的火光也在山脚下闪烁。

    医芑和解忧将白天采摘的药草和捡来的蕲蛇翻出来,分门别类做好标记,再一一收起。

    解忧从一株打了蔫的薄荷芽尖上掐下一点,尝了尝,沁透心脾的香气便将整个人浸透了。

    她已经来到这里一年余,跟着以医芑为首的游医从赵地回到了楚地,有人向他们告别,去往他处游历,也有人加入他们。

    她找不到自己来到此地的原因,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如果这只是梦,那恐怕确实过于漫长了。

    “阿忧。”医芑收起最后一枝草木,看向她,“有心事?”

    身为楚宫医令的弟子,曾在楚国王城中行医的医芑,善于察言观色,他见过很多早慧的孩子,也见过许多老成的孩子,却很少见到解忧这样的。

    她所知甚多,却又对一切兴致缺缺,她有着看尽千帆的从容,又时常满眼怅惘,似乎伤春悲秋的少女,却不知她究竟在忧虑什么。

    这个古怪的女孩,学起医药来很快,像是有人曾教过她一般,游医们大都知道这个聪明的小医女。

    大概是为了避免被众人追问,解忧常年服丧,有人问起时便说族中被歹人所害,除非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否则不除丧。

    毕竟幼经离丧,身负血仇,性子再古怪众人也就不以为怪了。

    这确实是个极好的说辞,但医芑并未全信。

    “没有。”解忧的眼睛在火光里闪烁一下,向医芑轻轻笑一下,似乎对他的怀疑了然,“年幼的孩子,能有什么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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