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凉意带着微涩的风席卷了整座城市，物理竞赛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底，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周向晚的心头。
把夏季校服的裙子换成了秋装的裤子，周向晚把蓝白色的宽大秋季校服套在身上，一下子显得整个人越发没了精神。
镜子前，她用冰毛巾一遍遍敷着红肿不堪的双眼，却怎么也压不下那明显的痕迹。
时间不等人，她只能顶着这双兔子似的眼睛，低头匆匆赶往学校。
教室里弥漫着晨读前的嘈杂，三三两两的同学正讨论着昨天的物理难题，此时周向晚低着头，假装自己是抹无形的影子，匆匆溜进座位。
看到周向晚进来后，同学们的眼睛都亮了，委派何婉宁过来：“向晚向晚，江湖救急，借我看看昨天的物理题吧，太难了，根本做不出来。”
“好。”周向晚的声音闷闷的，头很低，不敢让何婉宁看到自己的眼睛。
转身去书包里拿物理作业本的时候，后排期待的女生小声惊呼：“咦？周向晚，你的眼睛么肿成这样了？”
周向晚轻轻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没……没有，题目太难了，昨天做到很晚才睡。”
“啊？原来好学生也有这种烦恼啊！我还以为就我笨呢，做不出来急得想哭，那我就不担心啦！”女生似乎信了，反而松了口气。
期盼中，何婉宁拿到作业本，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走开，而是狐疑地打量着周向晚低垂的脸问：“向晚，你没事吧？声音怎么怪怪的？”
“没事，你们拿去看吧。”
周向晚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蜗牛，只想把自己彻底缩回壳里，再也不敢抬头。
“那……我先走咯？”何婉宁看了看周向晚，又瞅了一眼她身旁的叶楠舟，落下一个眼神便识趣地走开了。
周向晚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垮了一点，她机械地拿出语文书摊开，视线右侧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握着一盒牛奶。
“给你带的，不喝的话可以敷眼睛。”
周向晚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叶楠舟，又恍然想起自己红肿的眼睛，连忙回过头道：“谢谢。”
“昨天就很没精神，没事吗？”
周向晚点点头，她不想把负能量传递给他。
“对了，你上次答应我要去音乐社看我弹吉他，这次月考我的数学成绩可是进步了6分呢，现在超额完成，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但周向晚完全不敢去看，她知道叶楠舟是想让她开心，但她……
周向晚讷了讷才道：“我……最近要准备物理竞赛了，晚自习还要跟陆梓轩一起做模拟题。”
叶楠舟脸上的笑淡了半分：“可是这6分，有你一半功劳，难道大功臣就不想欣赏一下你的成果吗？”
周向晚的目光始终落在本子上，心里还有点闷，她红肿的眼睛，毕竟跟他有关。
“上次在便利店看过了，等你下次再多考几分我再欣赏。”
“可是班长……”
“物理竞赛的题比模拟题还会难一些，王老师说每晚至少要刷一套试卷，我真的没时间，而且，叶楠舟，下个月的月考也只剩半个月了，你不是说要考进年纪前200的吗？”周向晚打断话题。
叶楠舟没接话，空气突然静下来，她偷偷抬眼，看到叶楠舟翕动了一下喉咙。
如果不是他总来招惹她，她现在应该还是那个只知道刷题的周向晚，哪会有这些剪不断的麻烦。
半晌，叶楠舟把话咽了回去，淡然一笑：“好吧，听班长的。”
*
只不过晚自习到一半，陈宇又从教室后门探出头来找叶楠舟。
而此时周向晚刚和何婉宁也去洗手间了，四个人就这么在走廊上相遇。
“这个乐队比赛都停了两年了，这次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报名昨天刚开始，下个月就截止了，咱们那几首原创打磨那么久，就等这种舞台了！去不去？”陈宇问道。
“去啊！这么好的机会我肯定要去。”叶楠舟扬了扬眉。
对话清晰地钻入了周向晚的耳朵，虽然陈宇没提“吉他”两个字，但“乐队比赛”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那你等下赶紧来排练啊，就差你了，我们可是一个整体诶！少了主唱怎么行啊？”
叶楠舟正想回答，回头时正巧对上了周向晚难堪的表情。
“班……长？”
周向晚快步走到叶楠舟面前，目光锐利地刺向他：“叶楠舟，刚才教你的数学题会了吗？”
叶楠舟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班长，我刚做了一半呢，后面一半不会，正好等你回来。”他又转向陈宇道，“宇哥，我晚点再联系你。”
“别晚点了，现在就得去排练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
“叶楠舟，你是不是根本没把考进前两百当回事啊？”周向晚气愤地说完，转身回了教室。
陈宇看了看叶楠舟，又看了看周向晚，疑惑间又有些不一样的表情：“啥情况啊？”
“我先去自习一下，晚点就来。”叶楠舟说完，急匆匆地跑进教室。
直到回到座位，周向晚都没有拿起笔，她沉着脸，看到叶楠舟回来后，才侧过身，面向他：“你先写，把后面一半写出来，我看看。”
叶楠舟本想解释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拿起笔，挠了挠头思索了一番，眼神偷偷瞄向一脸严肃的周向晚，讨好问：“班长，还是你再教我一遍吧，我真不会了。”
“不会吗？那你刚才还在走廊上说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去？”
叶楠舟立刻来了精神，嘿嘿一笑：“你都听到了？早上想让你去看的排练其实跟这次的比赛也有关系，本来我们想参加另一个校园比赛的，没想到刚才陈宇说有个乐队比赛，停了两年了，好不容易今年重新开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得去试试，而且，这次我还写了一首原创歌曲呢，班长，你要不要去听一下？”
叶楠舟明亮的眸子对上的却是周向晚冷漠的表情：“叶楠舟，所以你还是决定去国外？”
“啊？”叶楠舟眨了眨眼睛，才恍然意识到什么，“哎呀，班长，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啊，这不是因为乐队比赛的事嘛，机会难得，而且评委都是圈里有名的音乐人，只要被看中，可是能跟竞悦签约呢！那是多少音乐人梦寐以求的娱乐公司啊。”
叶楠舟望着天，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而周向晚只觉得内心的气愤更重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每天盯着你学习很烦人？”
叶楠舟回过神：“啊？才没有，班长，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这样，我跟你发誓，月考我不会放松的，该刷的题，该背的书，我一样不会落下，我会把时间安排好。”叶楠舟举起手臂，一副信誓旦旦。
然而……
“真的能安排好吗？时间就那么多，如果非要二选一呢，你选哪个？”
“二选一？你别逗了，我为什么要二选一？班长你放心，我肯定可以兼顾的，我发誓。”
“叶楠舟，你别说得那么轻巧，你连这道最简单的题都做不下去，你还想着兼顾吗？你是不是无所谓考进前两百名，是不是觉得你爸要把你送出国，也没关系？”
叶楠舟意识到周向晚在生气，但他也毫不畏惧：“周向晚，我都说了我没放弃学习，这个比赛机会真的很难得，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为了吉他付出了这么多，这是检验的最好时候。”
“那你知不知道你考失误一次，还有几次能考的机会？难道你要高考老师再给你几次机会吗？人生有几次高考啊？”
周向晚几乎是朝叶楠舟低吼着说出这番话。
叶楠舟的脸色也变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渐渐收拢，声音也强而有力：“可人生又有几次可以为爱放肆的时候？你别劝我了，学习是我答应你要去做到的承诺，吉他也是我从心底里喜欢的东西，它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说过我会兼顾好就一定会兼顾好的！我做不出来这道题了。”
叶楠舟说完，起身离开了教室。
周向晚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坚决地维护自己的爱好。
不是为了气谁，也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发自内心地捍卫他所热爱的事物。
她看着叶楠舟眼中的坚持和光芒，那是她从未在他谈论学习时看到过的。
一股雾气淹没眼眶，周向晚感觉浑身冰冷，失落感瞬间吞没了她。
原来他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或许，他们本身就只是两条平行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向晚看着那半道还没做完的数学题，紧紧攥住了衣角。
她突然想，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就像母亲一样，强迫叶楠舟放弃吉他。
而她的初衷并不是这样。
她只是……只是想让叶楠舟别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