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数十舞女身着罗裙,踮脚翩翩起舞。殿内清影连连,灯火葳蕤,欢笑不断。
卫祎津津有味观赏歌女舞姿,心中猛地闪过一抹倩影。
那年盛夏晚间,大火烧的云彩红彤彤一片,混着蝉鸣、清风、草地里的蛐蛐叫,在湖边柳树下,他吹着柳笛,宓娘挥动舞步,为他跳了支舞。
他突然吃起醋,嘴里酸的泛苦。他忍不住想:兄长看过她跳舞,定会在那个黄昏、心脏砰砰跳动,会在夜间忘情所以,用唇亲吻她、用手抚摸她……
霎时间,卫祎觉得烦躁,扔掉酒杯,面无表情盯着桌上几道佳肴,胃里恶心的很。
尚皇后瞥眼上座,不懂皇帝明明方才还乐滋滋,怎么忽然间变幻脸色。
“皇上,今儿舞女的表演不精彩吗?”皇后小心翼翼问。
卫祎摆手否认,夸张评价说:“舞女身姿,翩然若纷飞大雁,婉约如游动的蛟龙,世上少有如此美丽的舞蹈。”
尚皇后笑道:“这是宫中最好的舞女,个个出挑。排练一个多月,就为了此次元宵赐宴。”
皇帝闻言,命人给了赏赐。何贵妃收回目光,花一样的笑对着绽放,轻柔问:“皇上,怎么不见李妹妹?”
“李氏身子不好,近两日染了寒气,正休养着。”卫祎蹙眉解释原因,手重回案上,为自己倒了杯酒,“贵妃同李氏关系这般要好?”
“臣妾与李妹妹一年未见,难免挂念两分。”她露出适当微笑,得体回答了皇帝问题。
卫祎没再说话,放下酒杯执筷子夹口鱼腹填肚子,吃完语气幽幽说:“不劳你费心劳神,贵妃保养好自己便好。”
何贵妃神情意外,抬头望着上方皇帝,忽然觉得刺眼,大片烛花被风一吹,闪躲摇摆,晃的人难受。
月色皎洁,今晚难得看见月亮。她有一瞬间颓废,记忆里,似乎她嫁给表哥那日的月亮也同样圆。
月亮啊月亮,今日的你还是那一日的你吗?
江月年年望相似。
尚皇后冷眼看这一幕,心里痛快,脑子却悲凉,何贵妃不过二十有三,得宠时风光无两,可如今呢?
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转念一想,即便李嫔,皇上喜欢时日日与她欢好,甚至白日宣淫,可不喜欢了就大声叱骂,毫不怜惜。在废太子事发后,毫不犹豫剥夺她荣誉、子嗣、地位,当众辱骂她为□□、贼人,冷酷的好似那日午间不知羞耻将头埋在李氏裙下的不是他,好似她站在门外听见的一声声宝儿是虚幻。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尚皇后浑身发冷,挤出笑对贵妃说:“昫儿昨儿来拜见我,午间用膳时喜欢一道烧肥鹅,吃了好些呢。”
卫祎搁下筷子,温声问:“昫儿喜欢吃鹅肉?”
皇后点头,脸色格外柔和,“昫儿课业辛苦,皇上有空多陪陪他。”
卫祎眼里闪过尴尬,当即心下不太高兴,埋怨皇后多嘴。他近来忙着跟旻儿培养缺失一年半的感情,哪里顾得上别的。
他没吭声,自顾自吃着酒菜,明摆甩脸色给她看。
何贵妃讪讪坐在一边,散场时,她握住卫昫小手,徘徊许久,最后红着脸问:“表哥,昫儿与臣妾包了元宵,皇上去尝尝吗?”
卫祎沉下脸道:“贵妃,朕喝多了酒,不能吹风。”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安湖宁赶紧打圆场:“贵妃娘娘,今儿晚上风大,大皇子可吹不得风。”
何贵妃僵硬的身子上有了丝热气,她塌着肩膀,笑的难看,俯身一礼:“臣妾告退。”
卫祎嗯了声,吩咐宫人赶往西北小苑。一路有寒鸦鸣叫,凌乱月光像女子肌肤,散发冷香,飞上枝头。那光触摸着他,也照着别人。迷迷糊糊间,他想发脾气。
轿子稳稳停在一堵围墙之外,西北小院连同花苑,工匠用一砖一瓦,将此地筑成围墙,困住了皇帝紧攥在掌心的人。
长八方门内,涴儿披着衣裳轻咳,王嬷嬷不忍,道:“娘子先回去吧,皇上那我来解释。”
“嬷嬷,皇上的脾气你不了解吗?”她提提披风,唇角苍白:“再说,嫔御伺候皇上,乃分内之事,天经地义。”
涴儿抚着胸口,她还是很瘦,如花苑角落脱水死亡的老梅树,独有一种干枯而锋利的瘦弱。
王嬷嬷愣神看她,下意识解释:“皇上他……”蠕动双唇,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叹气。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涴儿瞧见卫祎脸颊酡红,气势汹汹走过来。
她去扶,皮肤相触碰,乍然间,卫祎甩开她,冷冷哼两声,一个人独自进屋。女人浑身无力,王嬷嬷尽力托举,才勉强让她不至于跌倒。
原地沉默良久,她跟着进屋,踏进门槛那刻,蹲身一礼请罪:“皇上息怒。”
卫祎两腿岔开,阴晴不定盯着她下跪的双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阴阳怪气问:“朕生气了吗?”
涴儿垂头:“千错万错,是嫔妾的错,不该惹您不高兴。”
“原来你知道。”他脸上好看许多,唇角有一瞬间带笑,又很快压下,转成一种酸溜溜的语气道:“你倒是识相。”
皇帝心里有气,涴儿清醒知道必须让他将这口恶气出了,否则她们母子不会有好日子过。深吸口气,她闭了闭眼睛,起身走到他身前,膝盖跪在地上,脑子发懵,凭着直觉俯身取悦他。
她的想法很简单,卫祎不高兴,她做些能让他高兴的事就是。但她不知道的是,卫祎烦的便是她于情事上的熟练。
同样身为男人,他恶劣挑剔,可他依旧为她沉迷,那兄长一定和他一样,他也沉迷在一个名叫李涴儿的美梦,梦里有她的脸、唇、肌肤、手、腿还有……太多了。
他继承了兄长的女人,可是凭什么?废太子他凭什么?
越想越烦,卫祎眼不见心不烦,见桌上有本书,随手盖在脸上,躺下静静沉思。
涴儿在讨好他,用嘴。虽然皇帝态度不好,但这个人并没有硬气拂开她,没有让她滚,没有发怒。他躺在软榻上,书页盖住了脸,看起来很平静。
许久许久,一切烟消云散。
吃汤圆时,卫祎别扭将碗里咬了一半汤圆放进涴儿碗里,面无表情说:“你喜欢吃猪油黑芝麻的。”
涴儿笑了笑,接过吃了。熄灯后,两人平躺在一张床上,卫祎霸道圈着女人,拼命扒拉她,确保人挤在自己怀里。
“你喜欢过我兄长吗?”他罕见迷茫地问,问完又觉得这话太卑微。她是他的静嫔,理所应当喜欢他才对,毕竟废太子哪里比得上他?
废太子软弱、无能、长得没他好、还跟废妃夏氏拉拉扯扯多年!
黑夜里,涴儿轻轻摇头,“嫔妾不喜欢,嫔妾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卫祎低头瞧她,很久后愤怒发现这人是个说谎话不眨眼的骗子。
她大概不知道……她的眼睛悲伤时,有风。
“骗子!”他猛地坐起来,拼命推她,口不择言辱骂她:“好一个浪荡的妇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心痛对不对!你骗我,还敢骗我!贱婢!朕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奴婢!”
涴儿呆滞住,单薄身子早砸在地上,忍着疼,她抖着唇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肩膀捡起衣裳离开。
她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摸上门把。身后,卫祎见她想走,一把掀开被子,光脚下床,连滚带爬追到她后边,低吼着:“放肆!你放肆!”
他嗓子嘶哑,十根手指青色血管□□,凸现在手背,眸子乌沉沉的骇人,几乎要喷火,准备烧死被他抓住的女人。
卫祎从牙缝间挤出话:“你太放肆了,朕有说让你退下吗?”
紧接着,一些话劈头盖脸吐出:“朕不过骂你两句,你听着就是,朕那么爱你,又不可能杀了你,你躲什么?没心肝的东西,整日就知道冒犯我的威严。我堂堂一个天子,因为你的事被耻笑,我上辈子是造了孽!朕的脸都快丢没了,连带皇后,她接你回来,外面不定怎么骂她,国主和国母,都因为你丢了脸面,连带我们皇室都抬不起头!”
他声情并茂说着,将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两只手愈发用力,使劲攥着她的肉,指甲已经嵌进去,似乎有想掐死她的用意。
涴儿逃不开,皇帝的力气很大,他长的像百无一用的斯文白净书生,可浑身上下都是蛮力。被裹挟着,拖拽着,她如同提线木偶,踉跄倒在床下。
卫祎死死压住她,命令道:“看着朕的眼睛!朕告诉你,卫祯死了,成了死鬼,只能看着我与你恩爱情好,看着我是怎么宠幸你,看着你怎么给我生儿育女!如果他喜欢,我不介意咱们两个在床上他站边上看着,那样我会比平时更高兴!你只能待在朕的身边,你所有快乐痛苦,只能由朕给你!”
涴儿突然间,有两滴泪流下。很猝不及防,皇帝措手不及,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她哭。
她的眼睛……下雨了。
卫祎猝然心痛,万箭穿心。他一股脑将手放在她眼皮上,哆哆嗦嗦说:“别哭了,不许哭!”
“朕命令你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