涴儿没看他,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双目无神。
卫祎慌神,捞起她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还细细擦她眼角泪水,擦完抖着唇结巴道:“朕、朕错了,你、你别、别这样。”
“朕不是故意的,朕以后不这样了,朕给你发誓。”
突有寒风起,涴儿重重咳两声,控制不住想笑。人的誓言啊,荒唐的老天都看不下去。
“你说话!”卫祎掰她脸,指腹揉捏她唇角,语气固执:“我以后真不会这样了。”
“方才是你气我。”他慢慢把头搁在她胸口,略微委屈抱怨:“卫祯是个拎不清的,你得拎清,以前朕不管了,但以后你心里只能有朕一个。”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你答应过我,咱们彼此一心,永不分离。”
盘卧在女人胸口,皇帝浑然不觉当初先背弃诺言的人是谁,一味挤在涴儿怀里,静静听着她扑腾的心跳。
涴儿止住眼泪,抬手抚摸他的脊背,卫祎脊背硬梆梆的,肌理分明,冒着蒸蒸热气,结实有力。
“皇上,嫔妾说过了,嫔妾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哼。”卫祎忍住狗脾气,酸溜溜说:“你就是心太软,废太子死了你愧疚。他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又与庶母勾连,你差点被他连累。”
一席话使得涴儿沉默,久久未言。
后来,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皇上待嫔妾的好,嫔妾都知道。”
……
夜深人静时,月亮总是不高兴,耷拉嘴角,目光恨恨、高高俯视皇城的红墙绿瓦。西北小苑,室内没有点灯,月色如银,照在亲密诉说衷肠的男男女女身上。
你来我往的唇角,密不可分的头发,还有……鸡飞狗跳的才子佳人。
他们在亲嘴儿,他们也是一对深宫寂寞人。
等卫祎发泄完,打横抱起涴儿,重新回到床榻。他这个人,极端起来犹如白天黑夜,阴阳分明,时而六亲不认,时而关怀备至。
小心从脖子撩拨女人头发、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又两步下床检查熏笼炭火,酌情添几块炭后,谨慎打开远边窗户。做完这些回到床间,卫祎上下眼皮不断打架,强忍困意,他拍拍涴儿手掌,道:“咱俩都累了,赶紧睡。”
涴儿点头:“月亮要沉了,皇上睡吧。”
男人不满,语气认真:“叫朕五郎。”
“……”
“睡吧,五郎。”
翌日午间,太阳如同一尾小鱼,冲破上天束缚它的坚冰,重新跃出水面。
天气晴朗,卫祎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那封奏章出现前。
朝中一向默默无闻的林御史上奏请封大皇子为太子。
他翘起的嘴角猛然沉下,无比认真、翻来覆去看过这本奏章。更漏催促,滴答声格外惊心动魄,像战场兵士击打的鼓点。此刻,号角声响彻云霄,有如一句诗“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合上奏章,卫祎绷紧脸,无一丝表情。他笃定,这是有人在向他宣战,而战争的号角竟在不知不觉间吹响。
双耳嗡鸣,他抓紧龙椅扶手,僵硬而滞空看向金灿灿的龙首。许久过后,烛火爆裂,安湖宁听见一声冷笑,那声音有些残忍。
坤宁宫,卫祎携满室清辉匆忙赶来,袍角略过烛光落座,尚皇后还怔愣着未有反应。
“皇后,朕有事与你相商。”泛着凉气,卫祎先一步开口。
尚皇后看着许久未踏入坤宁宫的皇帝,笑问:“皇上遇见了烦心事?”
“算不得烦心。”他端碗茶,叹口气直白说:“朕要撤了贵妃协理六宫权力,往后还有辛苦皇后帮朕管理后宫。”
皇后沉默,眼神惊讶瞧皇帝:“皇上可是在玩笑?”
“朕认真的。”卫祎蹙眉不满,“往后你多辛苦,替朕照拂后宫。”
撂下些没头没尾的话,他又起身离开。来匆匆、去匆匆,这态度弄得尚皇后一头雾水,难察圣意。干坐好一会儿,她喝完一盏茶,问:“前朝出了什么事吗?”
孙嬷嬷吓得连忙摇头,压着嗓子左顾右看道:“娘娘嘞,您打听前朝做甚?后妃不得干政,万岁最忌讳这个。”
尚皇后愣住,很快,她又点头:“嬷嬷说的是,本宫糊涂了。”
西北小苑,夜色深深。涴儿腿盘着,粉白身子折在锦绣堆,屋里炭火充足,两人身上冒汗,啪嗒啪嗒滴落,潮湿水声明显。卫祎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收兵后,他笑着亲口女人,紧接着退出。
“宓娘,朕今日累了,想歇歇。”他心情不好,此刻也顾不上心爱之人,拉上被子蒙头就睡,不久就有打鼾声。
涴儿无言,爬起来为两人收拾身子,随后歇在他外侧。
皇帝一连几日心情极差,阴沉着脸,走路活像个张牙舞爪的螃蟹,说话也憋着气,涴儿待他更加小心,生怕惹出祸事被落了脸。
好在卫祎自大惯了,打死林御史,敲打过何家后,又恢复成从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宓娘,朕来的路上看见一枝黄梅开的好,特意折来送给你。”他笑着抱起涴儿,将花送到她鼻尖,“正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沾上风雪的梅才香的透彻。”
涴儿轻嗅,一股冷香钻进鼻子,她挣脱男人怀抱,从博古架上翻出个空瓶子,将他的梅花插进去。
“五郎,您给嫔妾看看这花摆哪好看?”女人笑意盈盈,一双眼眸顾盼生辉,好看的紧。
卫祎笑出声,打量完四周给她说了两个地方,“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文人骚客皆以为雅,既是雅物,自然得雅物来配,故依朕看,摆在书房或者琴房最好。”
“那就依五郎意思。”说命人将瓷瓶摆进书房。
卫祎哼笑两声,拉过她的手抱住她腰腹,“你身子可好全了?”
涴儿自回宫身体一直有毛病,咳疾断断续续拖了许多天,前几日又感染风寒,可谓雪上加霜。
“你身子老不好,朕有时候也烦心。”摸摸她肚皮,他又补了句:“是不是太医医术不好?要不让张仙人来一趟?他最擅长治病。”
涴儿柔声道:“太医说嫔妾身体亏空,需要养着,原不是大事,不必麻烦仙人。”
她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振翅膀飞在花间的蝴蝶,扑腾来扑腾去。暮光打在雕饰的窗,两盏灯芯结花,照出一双黯淡的眼。
卫祎眼底划过一丝不得劲,他想起旧事。鹅黄的帐间,香气扑鼻的熏笼香炉,一张美丽面孔罕见大笑,而如今,佳人依旧,只是心绪不同。
他知道,圈养一个女人,会逐渐让她变成一头温顺的母羊,不需要驯服,她自己能很好的吐丝织茧。
涴儿开始排斥、害怕外人,他只需张口,她就会忍不住依赖,乖乖让他为所欲为。
搂住心心念念的美人,他很快压下心里那丝不得劲:“罢了,你不想见外人就不见,朕叫人给你炖些补品,你日日喝着,多调养爱惜,应当无事。等你好的差不多,朕教你五禽戏,你每日练两遍,能强身健体。”
有舍有得,卫祎不贪心,他只要身边这个人安分就好。
“嫔妾一直吃着药。”涴儿如以往那样抱住他的头,食指慢慢刮蹭他的脸,“厨房每日早上会炖燕窝银耳,中午有阿胶红枣,晚上还有牛乳炖桃胶,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嫔妾已经比刚回来时胖了些。”
卫祎抬头瞄一圈,困惑不解:“朕觉得你还是瘦。”
“可王嬷嬷跟宫人都说嫔妾胖了。”女人睁圆眼,杏子眼微微上挑,“嫔妾也觉得身体好不少,过去嫔妾老是胸闷、喘不过气,如今好很多。”
“唉。”他惋惜摸她的手,“太医让你用药,你老实喝就成。”
话题一转,他开始说其它事,“朕这几日忙于朝事,疏远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涴儿给卫祎倒杯茶,温柔笑道:“五郎几乎日日陪嫔妾,哪里称得上疏远。”
接过水,卫祎垂头:“朕那几日待你冷漠,鲜少与你同房,你不要有怨。”
“怎会,嫔妾从来不曾怨恨过谁。”她走到卫祎旁边坐下,乖顺伏在他肩膀处,一字一句说:“嫔妾不喜欢怨恨。”
涴儿或许短暂怨恨过一个人,但也会后知后觉地反悔,然后豁然开朗。怨恨,实在是件痛苦的事,痛苦到……灵魂被躯体剥离,同皇城的雪慢慢融化。她成了一个躯体主动躲避灵魂的人,躯体做了局中人,灵魂变成旁观者。
她会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涴儿想,她还是不要怨恨了,她要快乐、高兴。一朵花会怨恨暴雨、一只鸟会怨恨寒冬、一堵墙会怨恨光阴,涴儿庆幸自己跟它们不一样。
闻言,卫祎无言以对,只抱着她不说话。
夜间睡觉时,他们理所当然在一起。卫祎喜欢跟涴儿在一起,她很懂得技巧,这个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偶尔放纵时会想起这个,心里会不高兴,但涴儿实在狡猾,她会讨好他,他很享受她的讨好,这让他身体与心里同时愉悦。
卫祎闭着眼马马虎虎忽略怪异感觉,专心沉溺在涴儿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