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阳春三月,涴儿躺在竹床间,春风描摹了她的容貌,带去广袤无垠的田野。它先拂过柳芽黄黄的尖儿,又拂过水塘月色,那里有一片鱼儿,它们围着月亮。凑近看,它们好像在商量着吃月亮哩。
岸边有三两宫婢挥动左臂,鱼食随之撒落,数只胖嘟嘟锦鲤左右摇摆大尾巴,撅起嘴大口大口吃着食。
终于不用吃空荡荡的月亮了。
卫祎躺在涴儿外侧,拿鱼竿支头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宓娘,你饿不?”
女人抚着大肚子靠在艾草枕头边,她怀着皇帝子嗣,七个月,即将临盆。涴儿脸色略微苍白,半阖上眼摇头:“臣妾不饿。”
“不饿也吃点。”卫祎心聚集在钓鱼上,匆匆瞥她眼便扭头心不在焉说:“你身子重,怀双胎消耗大,朕叫人给你炖了鸡汤,你多少吃点。”
皇帝近来喜爱垂钓,几乎走火入魔。往日他迷恋涴儿青春年少的躯体,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鸳鸯似的不分离。
可世上有吸引力的东西多了,他便逐渐爱上其它,加上涴儿即将分娩,卫祎做不到守着人只摸不弄,于是分心找其它乐子。
挂好鱼饵,他侧着头亲她嘴角,思索道:“等孩子出生朕带你去上林苑钓鱼,那儿有一片蔷薇林,诗人描述道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那场景你一定喜欢。”
甩出鱼钩,他静静坐在三月的夜,两侧宫灯亮起柔和的光,萤火虫尚在沉睡,一点一点亮着的,是天上星河。
三月,梅残时,春正红。涴儿躺在软榻里侧,她倚靠枕头,侧着半边身子休息,突然听见有小孩咯咯笑。
王嬷嬷端着汤,笑眯眯指着手舞足蹈疯玩的卫旻说:“娘娘,小殿下真是精力充沛。今儿下午两位公主陪小殿下放风筝,本以为玩了一下午该累了,没想现下还有劲儿。”
涴儿笑笑:“他昨天睡了一天,今儿个当然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小子昨天挤在朕跟宓娘的床上不走。”卫祎暂停钓鱼,转身跟乳母唠起来:“嬷嬷不知道,朕去抱他,他还踹朕,逼得朕只能带宓娘睡偏房。”
“殿下性子活泼,是好事。”王嬷嬷将汤晾好递给涴儿,眼角皱纹是藏不住的笑意,“皇上小时候性子也活泼,奴婢瞧娘娘不像爱闹的,估摸小殿下性子与您相仿。”
“嘁。”皇帝嗤笑,捏着鱼竿的手凸出苍青脉络,如玉中纹理,“朕的孩子自然像朕。”
他微眯眸子上下打量一旁小孩,卫旻生的白嫩,多余头发被剃个干净,留两缕编成辫子扎小揪,形状看起来颇为好笑。卫祎心里坚定这是他儿子,并非有心之辈口中的野种。
“旻儿一年长高不少。”留下句评价,男人又将注意力放在钓鱼上。
钓完鱼,已是深夜。三月有蝈蝈叫,它们隐匿在草中蹦蹦跳跳,高不高兴都扯开嗓子。微风拂面,年纪最小的卫旻最先醉倒在熏人的春风中,耍赖皮趴在软榻中间母亲温暖的怀抱,小狗一样哼哼唧唧。
涴儿为他掖好披风,温柔唱歌。母亲的歌声有仙法,卫旻抓不住歌儿,它总是在眼皮子底下溜到耳朵,然后……他打个哈欠,静静睡去。
小卫旻被歌声打昏。
卫祎收好鱼竿交给宫人,轻手轻脚拍拍小狗屁股,笑着对涴儿道:“夜猫子知道困了。”
“走,咱们回去睡觉。”说着一只胳膊插进卫旻脖颈,另一只手穿过膝盖,将他稳稳抱进臂弯,“嬷嬷,你小心扶着宓娘。”
交代完,他抱孩子走在前头,涴儿慢吞吞追在后面,一家三口背影热热闹闹,衬的月亮孤零零一个,可怜的紧。
西北小院,卫祎洗漱完照旧趴在涴儿肚子上听动静,边听,他边笑着说:“两个孩子就是闹腾,旻儿可比这两个安静。”
涴儿腰腹下垫着软枕,月色下的面容依旧美丽动人,“旻儿是个乖孩子,他不闹人。”
“这两个也还好,虽说三月份闹心了点,但很快也好了,到底还是心疼臣妾。”孕五月,太医诊出双胎,卫祎大喜,同皇后商量着为她晋位,升作静妃,地位水涨船高,自称也随之而变。“臣妾就希望他们两个能顺当出来。”
“你两月查出身子,三月就害口厉害。”卫祎大手覆盖住她稍小的手,十指相扣,他道:“那时你口味刁钻,非要吃炸好的臭鳜鱼,朕拦都拦不住。你吃完吐,吐完吃,怎么也吃不下一顿完整饭,朕看着忧心。”
“还好他们懂事。”他喟叹着,神色温和,“懂事好,懂事才是朕的好孩子,朕往后一定疼他们。”
涴儿笑着,眼底有莹烛光芒,散向瞳孔四周。皇帝看得心猿意马,起身放下纱帘,凑至女人身前脱掉衣裳亲热恩爱。
他脊背绷紧,活像丛林时刻准备狩猎的豹子,紧紧盯着猎物不放。窗外,黄莺鸣啼,南方来的燕子归巢,叽叽喳喳飞舞,还有几只白蝴蝶,它们扇动翅膀,落在小园花间。
绿水溢满陂塘,雕绘花纹的窗子旁,有一朵落单的花,忽而一阵急急雨落。可怜的花无情面对风雨摧残,东倒西歪,数滴甘露噼啪短而急促砸向花身,把它淋了个透彻,花蜜掺着雨水,滴答落在黑色土地。
寻欢作乐后,卫祎尚未与她分开,他微昂脖子,面庞秀气白俊,额角汗珠点点,皮肤氤氲潮气,看起来可怜惹人爱。涴儿侧躺着,见这一幕赶紧垂首,不敢再看。夜晚的丛林,即便平静,依旧杀机四伏,就如皇帝这个人。
倏然,他五指狠狠掐住手里瓣瓣水嫩,又老驴拉磨般缓缓打转,慢慢研磨,力求每一颗豆子变成汩汩浆水。自她有孕,实在急色时,他便另辟蹊径,用了不干净的地方,故不用顾忌伤及子嗣,一心眯着眼沉溺在炽热世间。
“朕可真喜欢你,往后朕驾崩后,也要……把你……带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咬着牙说完,卫祎又伸手扒拉她肩膀,忍不住亲她:“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好不好?”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脖颈,卫祎像只长毛狗,涴儿还在愣神,他却敏锐抬头,下身停下动作,黑黢黢的眼珠子也不紧不慢看向她的脸,这是皇帝发怒的前兆。
涴儿与他对视片刻,果决道:“臣妾钦慕五郎久已,自然要和五郎在一块。”
皇帝满意了,重新宠爱起女人,一箩筐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发,什么心肝、亲亲、卿卿,通通喊出来砸向涴儿,这会儿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进口里怕化了,怎么疼都不够。
月上柳梢头,如一抹女子淡淡的吻,留下两瓣胭脂唇印。春宵苦短,好容易两人分开,卫祎舒服叹息后唤人抬水。
“让嬷嬷给你净身。”留下句话,他由着安湖宁服侍先去耳房洗漱。
紧接着,几位宫人搀扶涴儿去往隔间,两位嬷嬷早等着,仔细拿帕巾为她擦洗,又揉捏她的穴位、将她摆成各种姿势,好一会儿才净完身。
回到床榻,卫祎一动不动躺在里边,显然刚沾上床就睡了。她轻笑,掀开薄被躺下。
耳边是虫子呢喃细语,琉璃宫灯里,静静伫立个灯花,它燃烧时却啪啪叫,还有春季轻薄的杨红纱幔呼呼飘起,一切都安静又喧嚣。涴儿眼皮子慢慢坠下,这下世界重归安宁。
将近四月,春光灿烂盛大。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西苑北处栽的桃林开的艳丽夺目,皇城的皇子公主喜欢跑到这里玩,四个孩子带着伴读放放风筝,玩玩泥塑、陀螺、七巧板,若还有空就两两分队骑竹马。卫旻最小,哥哥姐姐们不乐意带他玩,不过他也不气,多数时候待在乳母和大伴怀里,笑嘻嘻为哥哥姐姐鼓掌。
“大伴,飞!飞!”卫旻探头伸展胳膊想要飞飞。
吕鱼笑的出了褶子,连忙抱起他高高举过头顶,小孩不懂失重感,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变得好高,于是张嘴咯咯大笑。
“飞!飞!”他带着大伴给予的翅膀,尽情遨游在空中,与几只嬉戏的蝴蝶纠缠在一起。
寿山与栖霞公主看得眼热,有些羡慕高兴往外喷洒口水的小弟弟,霎时间,两人竹马也不骑了,缠着身边嬷嬷问能不能玩这个游戏。
嬷嬷自然拒绝,恭恭敬敬为两位公主讲述了礼仪规矩,公主同伴读玩乐自然无事,可男女有别,哪能让公公们触碰公主。
栖霞公主紧锁眉毛,不太高兴问嬷嬷:“我才五岁,也不能去玩吗?”
嬷嬷一脸慈爱,拿手绢细致为她擦汗,温柔笑道:“公主,您虚岁六岁。”
栖霞瘪嘴,生气别开脸,指着卫旻说:“弟弟能玩。”她语气委屈,眼巴巴盯着乐呵呵的小儿,眼神充满羡慕。
嬷嬷观她神情,心头一软,忍不住发酸。想了想,她蹲下伸手抱住公主,用力将公主举起。栖霞如第一次展翅的鸟儿,表情兴奋中带着点新奇,“嬷嬷,我也飞起来了!”
那边高兴呼喊,这边寿山公主眼一亮,缠着嬷嬷也带她飞起来,嬷嬷没法子,只能如法炮制,咬牙努力抱起七岁的大公主。
一时间,桃林可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