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难产

    午间,勤政殿外一汪春水,九只锦鲤甩着大尾巴,忽而疾行,忽而慢游。鱼儿抬头,上面天空是用荷叶裁的,两个水跳骚跳动时溅起几滴水珠,哗啦啦滑过荷叶,出溜砸到锦鲤脑袋。

    鱼群一哄而散。

    两位小太监急吼吼冲进门,外头当值太监伸手去拦,掀开眼皮阴沉着脸斜他们:“站住——”

    “不管你哪来的,咱家告诉你,万岁爷正睡午觉呢,不许人打扰!”

    “公公……”两个小太监脸通红烧着,几乎要滴血,刚停下就上气不接下气陈情道:“奴婢来自西北小院,李娘娘午时初受惊发动……嬷嬷说情况不对,要请万岁爷拿主意。”

    守门太监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今儿出门没看黄历,竟赶上这差事。

    “快跟我来。”年纪稍大的太监知道轻重,抓住个人就往里闯,而留着原地的那个小太监微不可察松口气。

    内室,卫祎昨夜看了出好戏,睡的晚,所以半晌午趁着无事早早阖眼。忽然,窗外似乎吵闹起来,几只蚊子嗡嗡嗡在耳边聒噪,声音越来越近。

    他冷冷睁眼,面色不善看着纱帐外站着的两人,带着鼻音不耐烦问:“出了何事?”

    原本就腿软头懵的太监听了皇帝不高兴的语气,语无伦次说:“回皇上的话,我们主子发动了。”

    卫祎啧了声,语气含怨,然后十分心安理得躺下翻个身背着人道:“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去看你主子。”

    “皇上!”小太监扑腾跪下,声音哽咽诉道:“我们主子今儿被冲撞了……嬷嬷说需得您去拿主意!”

    原本打算偷会懒的男人腾地坐起,一把扯过纱帘捶床大骂道:“放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嘴里骂着,皇帝衣裳没来得及穿,急匆匆去西北小院。安湖宁抿唇跟着,一路上他止不住胆战心惊。

    他知道宫人等皇帝拿主意的意思,无非保大保小。李娘娘受宠,子凭母贵,景佑帝珍爱他们的骨血,如珠如宝护着,若出了意外,谁也不敢担责任。

    到了西北小院,王嬷嬷灰头土脸站在门口,像极了一根僵硬的筷子。等余光看见皇帝,她有一刻松懈,急忙过去行礼,解释说:“皇上,里面情形怕是……不太好。”

    卫祎着急查问:“医女怎么说?”

    “医女说娘娘胎象本就不稳,又受惊吓,水快干了第一个孩子还没出来,怕……”后面的字犯忌讳,王嬷嬷没说,但卫祎不傻,自然能听出来,“皇上,奴婢着急喊您来是为……”

    “保大!无论如何,一定保住宓娘,不许有一丝差错。”卫祎焦急不安在原地打转,他牙齿抖的厉害,话却说的利索。

    他怎么可能舍弃宓娘?他们两人才好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他就是过十辈子也不会腻。

    “传太医……将所有太医传来!”他几乎吼着说出这句话。

    后妃生子,按例由医女照看,不过这会儿生死关头,卫祎顾不上男女大防,一个劲儿催促人喊来太医。

    素日负责照看涴儿身体的方太医临危受命,皇帝下令命他进去看诊,其余人则立在小院外面福缸旁,畏畏缩缩挤成一团,如灶台蚂蚁。

    一片焦灼中,皇后搀扶东太后下辇,步至院门,一眼瞧见伏在偏房门槛的小小一团。小院都忙着大人和新孩子,无暇顾忌卫旻,他可怜巴巴抽泣,白嫩的脸蛋还沾上一团不明物体,唯有大伴心疼,抽出手绢给他慢慢擦拭。

    尚皇后心头猛跳,对着东太后示意:“母后,您看那边……”

    东太后顺着目光看去,颇为心疼走向卫旻,“乖乖,怎么哭了?”

    她声音不小,卫祎自然注意到,他瞧见蹲在地下的儿子,神情恍惚一瞬,忽而有些羞赧。

    凭心而论,涴儿回宫一年多光阴,卫祎极其疼爱小儿子,这孩子可以说是在他怀里暖大。疼爱不作假,他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挪步过去,沉默着将孩子抱起。

    “父皇,母妃、母妃……血……”他身子柔软泛着甜香,脑袋耷拉着,漂亮的眼睛都是泪水。“母妃流血了……”

    卫祎拍拍他的脊背,摸摸他的头安慰说:“你母妃不会有事,父皇带人给你母妃治病了,一会儿就好。等你母妃好全,还给你做糕吃。”

    东太后见皇帝红着眼睛,说话声音颤抖,怕他有个闪失磕着孩子,就从皇帝怀里将卫旻夺走,并问道:“乳母呢?一群偷懒的家伙,放着主子不管跑哪了!”

    她小声质问吕鱼,语气愤怒,“小皇子好带,她娘脾气也好,就有不长眼的敢慢待哀家孙儿不成?”

    卫祎黑着脸,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竟被慢待,当即下令惩处卫旻身边一众消失无踪的嬷嬷丫鬟,但他又实在没功夫照看孩子,只得让皇后带一段时间。

    “皇后,朕现在没精力照拂旻儿,你暂且带着,看着他衣食住行,待静妃生产做完月子朕再接走。”他怜爱捏捏卫旻胖乎乎的脸蛋,又重新焦灼等待起来。

    不久,后宫几位高品阶妃子也一一进来探望,屏住呼吸一同等静妃生产。尤其几位皇子公主生母,她们听宫人禀报了上午的事,正忐忑不安,于是便一心期盼静妃能争口气,顺当生子,皇上一高兴说不定不计较那事。

    许久,众人站的腿肚酸麻,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一声响亮啼哭传来,在场人皆松口气,卫祎长叹一声,也高兴起来,脸上笑容挡也挡不住。

    很快,两位嬷嬷抱着襁褓出来,神情惴惴不安,卫祎目光敏锐,迅速察觉不对,随后他心脏剧烈跳动,后背涔涔冒汗。抿着唇,他问:“孩子还好吗?”

    两位嬷嬷诚惶诚恐下跪,磕磕绊绊回话:“回皇上的话,先生的小公主一切皆好,只是……只是小皇子………”

    东太后眼尾下沉,忧虑望向其中一个襁褓,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那孩子惊着。只见玉黄襁褓中躺个浑身微微发青的婴儿,他小的惊人,还没有自己姐姐一半大,连哭都不会。太后上前拍拍他,他依旧没动静。

    卫祎心凉了半截,他有过一个亲弟弟,那个孩子生下来稍微大点,哭声微弱,尽管老皇上拼尽全力却还是没养活。四个月大夭折,连皇陵都不配进。

    面露不忍,他闭了闭眼,颓废挥手,“命太医日日守着,好生照看。”

    说完他进屋,此时涴儿已经昏迷过去,汗流浃肤,她受极度惊惧导致难产,泪水与汗水混了一脸。

    “太医,静妃如何?”卫祎拿手绢边给女人擦脸,边关心她的身体。

    “回皇上的话,娘娘筋疲力尽,所以昏睡,然身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即可。”

    皇帝点头:“嗯,你下去吧。”

    赶走太医,他端来温水打湿她唇角,慢慢给她喂水。王嬷嬷悄无声息出现在纱帐后,久久无言。气氛如雨前乌云低沉的天,掠过朱红大门、雕花窗柩,灌向室内。

    “嬷嬷。”卫祎打破沉默,艰涩道:“缓缓再告诉她,她身子虚弱,这会儿受不住打击。”

    王嬷嬷长吁短叹,眉头不展道:“皇上放心,奴婢明白。”

    “民间说七活八不活,八月的孩子难养,叫人好生照看公主。”卫祎担忧宫人忽略小公主,再三叮嘱:“好歹留住朕的女儿。”

    他的儿子留不住了。不管他多么不甘、多么怨恨,老天是公平的,尧舜禹汤又如何,桀纣幽王又怎样,命只有一条,它或许有贵贱,但数量上平等。

    昨日黄花,枯拜残落,命薄西山,而到了今日……就是地上随意被人践踏的尸体。

    他无可奈何。

    安排好一切,他命锦衣卫招来事发时孩童并皇子皇女,细细询问、恐吓,弄明事情原委后降下惩罚,下令打死一众宫人,直接冲撞者家族判罚剥夺爵位,抄家流放,从犯几人也按罪名夺爵、降官。

    几位皇子皇女也得到教训,皇帝领着人亲自斥骂其生母,将几位妃妾弄的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栖霞公主生母邵采女,她身份敏感,卫祎一段夹枪带棒的威胁叱骂后,只能跪在地上脸凄然泪下、痛哭流涕。

    得知要终身禁足,她瘫在地上哽噎难言,忍不住争辩两句:“皇上,栖霞那孩子平日并不由嫔妾教养……”

    卫祎阴沉看她,脾气上来抄起茶盏往人身上砸,可怜邵采女生生受着,苦不堪言。

    “若非你蓄意给朕下药,栖霞怎会生出。你用卑劣手段把她带到世上,却在生出后不疼爱她,使她陷入父憎母嫌的困境里,你才是罪魁祸首。”他神情冷淡,讥笑着嘲讽:“这些年若非皇后教养,怕孩子早不知糟蹋成什么样。”

    “婢妾之流,果真上不得台面。”

    他拂袖而去,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卫祎下旨处死邵氏。

    皇后听闻,赶忙奔往勤政殿。卫祎知晓她企图,便面带愠色责问:“不过一个内宫妇人,朕不可处置吗?哪里惹得皇后大动干戈,亲自求饶?”

    尚皇后跪拜道:“皇上,邵氏与您共育骨血,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功,请您看在公主薄面,饶她一命。再者,如今李妃昏迷,小皇子羸弱,上天有好生之德,圣人降下警寓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您为李妃母子考虑,不要让血光冲撞二人。”

    卫祎似乎被说服,最终犹豫着收回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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