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姑母已经开始准备起成亲的东西,张知闲也放下心来,开始绣起了嫁衣。
这天,桐儿出门去买线,过了好久才回,她只当她是出去贪玩,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到临睡前,她想给自己的手涂些香脂,免得手粗了磨坏了绸缎,却从针线筐里面翻出一小罐珍珠杏仁油,和桐儿今天新买的线放在一处。
“桐儿,这杏仁油是姑母让你买的吗?”
桐儿一边铺床一边笑道:“姑娘说笑了,夫人哪舍得花这个钱。”
“那,是表哥?”
“公子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是我买线的时候人家送给我的。”
张知闲忍不住道:“你买几十个大钱的线,人家送你二两银子的杏仁油?”
桐儿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不是摊主送的,是我买线的时候,碰到那天和咱们搭话的公子,他非要给我的,不然不让我走。”
“他非要给你,”张知闲慢慢重复了一遍,走到桐儿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他就给你这个,还有别的什么吗?”
桐儿好像才觉出不对,认真想了想:“他原是想替我付针线钱,我想着那才几个钱,何必占这个小便宜,叫别人笑话,可他拦着我不让我走,那个摊主也凑热闹,拿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让人当冤大头,我怕耽搁太久人家都看着,就拿了这个姑娘从前用过的杏仁油,不过我拿了就走了,没让他问我什么,姑娘,从前咱们在梧城的时候,不也偶尔有人给咱们整匹锦缎整盒子糕点吗?我看那位公子也不像差这点钱的人,姑娘,我说错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从前是有爹和姑父的旧友在,从前咱们家还算得上是破落大户,多少值得别人送点东西,张知闲勉强一笑:“这里不是梧城,你下次不要再拿别人的东西了,这个我用不着,你自己拿去用吧。”
没想到第二天,桐儿只是出门送了趟绣品,回来后又鬼鬼祟祟地凑近她,期期艾艾地说道:“姑娘,我又遇到那位公子了。”
张知闲毫不意外,虽然桐儿什么都没说,但是只要对方有心,跟着她就能找到地方。道理如此,可她还是忍不住心烦意乱,皱眉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理他也不要再收东西了吗,你又收了什么?”
桐儿咬着唇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紫檀嵌螺钿匣:“那位郑公子说,让我先拿给姑娘看看,要是姑娘不愿意,他也绝不纠缠,只当是,只当是交个朋友。”
何须去看,想也知道里面必定是金钗环佩之类,再夹着书信,专门引诱女子走歪路的东西。聘着为妻奔者妾,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她感到自己的声音从没有那么冷酷过:“他是不是给你银子了?”
桐儿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姑娘,我……”
“啪!”
张知闲极快地扇了她一巴掌后,像不忍心看似的扭过头去:“都还回去,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再收东西,不然,我就做主把你卖了。”
桐儿伺候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挨打,此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捂着脸就慢慢退了下去。
没想到魏寄的书童替他回来取东西,正巧看到,就悄悄告诉了他:“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看到桐儿在柴房里哭,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魏寄听了,也十分纳闷,毕竟家里别的不说,大家都是和和睦睦的,除了他,没有一个能挑事能让人生气的。到了晚间,他就把桐儿悄悄地叫过来问话。
没想到桐儿百般不肯说,逼急了,她就哭道:“我要是说了,姑娘就要,就要把我卖了。”
魏寄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一向超逸绝尘,不拘俗礼的表妹会说出卖人这种话:“必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才把表妹气得这样,罢了,你也不用说,我这就告诉母亲,说你手脚不干净,把你卖了再买个好丫头就是了。”
桐儿忙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哭道:“我说就是了,求您不要告诉夫人,不要告诉姑娘,也不要把我卖了。”
魏寄斜睨她一眼:“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错事,该不该被卖了。”
桐儿忙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哭道:“我打小就跟着姑娘,一日也没有分开过,求公子帮帮我,是公子让我们姑娘去的菩提寺啊……”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
桐儿忙捂住嘴,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魏寄,只看到他的脸沉了又沉,转眼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般,她些绝望了。
魏寄站在那里,直气得眼前发黑:郑望昌,你欺人太甚,你都已经要定亲了,还要来招惹我妹妹,你也不过是郑相爷的族侄,过年都未必能进门,也就是运气好,家里的钱还没败完,难道还敢打着让我妹妹做妾的主意吗?你也配!
他的心像被浸到冰桶里,又从冰桶里喷出一阵怒火,绵绵不断,从脑袋里止不住地往外喷火。过了好一会,他隐约听到桐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原来他方才气晕了过去,幸亏桐儿扶住他,他慢慢吸了口气,缓了缓才道:“没事,就是气急了,那东西你还回去没有?”
桐儿忙从袖子里拿出来道:“还没有,姑娘让我还回去,可是我,可是我也不知道还哪里去啊。”
魏寄打开盒子,是一对累丝金凤钗,和一只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干了的芍药花,再没有其他东西。
他想了一想,取出那朵芍药花,果然从花梗里被掏出一张纸条,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与君相识,如梦在幻,如凤求凰,如痴如狂,若怜相思,玉珍楼上。
桐儿看他从花里掏出纸条来,忍不住“啊”了一声,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勉强安慰道:“好了,把脸擦了,交给我处理就是了,不必惊动你家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你还回去了,长个记性,以后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第二日,魏寄还如往常一样去书院,走到半路,就让书童去先生那告假,就说自己病了。他一个人到珍宝楼去,一个伙计迎上来:“这位爷,是要看点什么?”
看旁边没别的客人,他打开盒子问道:“这是你们店里的吗?”
那伙计还没说话,旁边刚刚送走客人的掌柜立刻跑过来,挥退伙计,悄声问道:“贵客可要上楼看看?”
魏寄随掌柜上了楼,刚停在最里头的一间房门口,那掌柜就提高声音道:“公子这边请。”不等他生气,又满脸堆笑地打开门,自己躬身退下。他只能忍气走了进去,却看到里头站在窗前看风景的青年公子并不是郑望昌。
那人看到他也是一愣,转眼又挑眉一笑,极自然地坐到桌前,啜了一口茶,才道:“请坐,赤电,奔霄你们两个出去守着,跟掌柜说,今日不许人上楼来。”
魏寄见他举止潇洒不凡,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暂且压下火气:“不敢多打扰公子,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是来替舍妹还公子厚礼的。”
说着,他就把那盒子放到桌上,转身就想走。那人却毫不在意,连眼神都没有多施舍一个:“我也姓郑,是永安侯府的郑,不知道够不够魏兄坐下来和我谈谈?”
永安侯府?永安侯府可是京城一等一的门户,现任的永安侯已经娶了公主,除此之外,就是永安侯嫡亲的弟弟,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连御史都不敢招惹,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个活阎王,魏寄暗暗叫苦不迭,只能听话坐下,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懦懦道:“不敢不敢,舍妹资质粗陋,蓬门小户之女,不敢高攀侯府。”
郑淮云冷笑一声:“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把你妹妹骗去菩提寺的法会,不就是想撞个好妹夫吗?怎么,现在嫌我们永安侯府这块饼太大,吃不下?那可由不得你。”
魏寄急的满头大汗,硬着头皮道:“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实在是我那去世的姑父也是我们家的恩人,我要是敢把表妹许出去做妾,不用姑父姑母在天有灵,降下雷来劈我,就是我娘都不能饶过我,我实在是,实在是……”
“你满嘴胡说什么,”郑淮云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要你妹妹做……做那什么,亏你说得出口,就你这芝麻大点的胆子,哼,我还指望你能顶着点事儿,罢了罢了。”
“那郑公子的意思是,要娶我妹妹为妻?”魏寄不由得双手撑在桌上,倾身过去问道。
“那当然,”郑淮云从腰间取下一块蟠龙玉佩放到紫檀嵌螺钿匣上,推到魏寄面前,示意他收下:“魏兄放心,我大哥那边我去说,只是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往回拿过,魏兄也不能坐享其成,也要帮帮我才好。”
魏寄已是心满意足,此时忙捧回木匣玉佩,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郑公子放心,我一定回去好好说。”
“不是好好说,”郑淮云“唰”地一下收拢了扇子,重重地在他胸口点了两点:“是一定要说好,魏兄,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你别给我耍花招,我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娶你妹妹,要是娶回来让我发现她有一丝不痛快,我就让你一辈子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