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五月初一,又是菩提寺祈福法会。

    永安侯太夫人朱氏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一路上只管和外甥女佟雪晴说说笑笑,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妹妹佟朱氏僵硬的脸色。

    一直到了里头专供贵客们暂歇的内室里,朱太夫人去更衣,佟雪晴才偷偷捏了捏母亲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失态。

    两日前,朱太夫人喜滋滋地告诉她们,永安侯同意了这桩婚事,只是二公子急着先纳个妾,她们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去相看一番。佟朱氏听着这话,当时心里就不是滋味,只是女儿先笑着应下了,她才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家后,佟雪晴才挥退下人,笑道:“还未定亲,就要去相看妾室,要是父亲还在,郑家岂敢如此,真是屈辱至极,所谓人走茶凉,看来咱们家真是落魄了。”

    佟朱氏看着她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反而有些躲闪:“也是你哥哥不争气,苦了你了。”

    听到母亲说“哥哥不争气”,佟雪晴就知道她已经屈服了,她心里也颇觉无味,反手就用衣袖擦了擦泪,正色道:“娘说得对,只要这桩婚事能成,忍一时之气,也是值得的。”

    “我儿真是懂事,”佟朱氏忙夸道,想了想又犹豫着说道:“只是你这身衣裳是才做的,怎么能拿来擦泪,咱们家不必从前,还是要俭省些为好,再说你也是要定亲的人了,女孩子家家的,也要注意些举止,不要显得太粗鲁了,那永安侯府的下人个顶个的难缠,要是被他们拿住一点不是,都不知道能传出什么笑话,儿啊,咱们可不比从前了,我都是为你和你哥哥好。”

    这些话佟雪晴早已经听腻了,看着母亲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也浑不在意:“娘教训得对,是我失礼了,女儿这就回房换一件衣裳再来伺候长辈。”

    这种事着实是尴尬,等佟雪晴换了衣服回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事。直到今日早晨,佟朱氏才吞吞吐吐地道:“晴儿,你这衣裳是不是素了点,毕竟今日除了你姨母,还有外人在呢,还有你那金项圈,你哥哥才送去炸了的,怎么也不带?”

    佟雪晴笑道:“就是要这么随意才好,不过是个妾室,要是费心打扮,岂不是太抬举她了,咱们去寺里,本就是为了祈福,其他的,不过是顺便而已。”

    等母女俩先到永安侯府,见朱太夫人已经穿戴一新,兴兴头头地和身旁的周嬷嬷打听起张家姑娘长得怎么样,家里如何,还不住地感慨道:“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妈,跟着姑妈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幸好表哥还算上进,嗯,那她这表哥还能陪着云哥儿读书,倒比外人强,到时候,该谋个一官半职了,哎,阳哥儿还能把他们俩一块操办了,不错不错,这姑娘算起来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又和云哥儿情投意合的,也不能委屈人家,到时候我替她出一份嫁妆,好好给她办一场酒席再迎进来,保管叫她死心塌地地服侍云哥儿。”

    周嬷嬷坐在脚踏上,也是随着朱太夫人一叹一笑,甚至连带着谋划起郑淮云的仕途来。佟雪晴不能不想起她那胸无点墨,一事无成的哥哥来,一时恨他烂泥扶不上墙,一时又怨父亲去得太早,无人教导,她胸口不觉有些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们热热闹闹说完,朱太夫人才想起来似的解释道:“张家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得打听明白了,要是太不堪,我也不能让她进门祸害我的云哥儿,妹妹,你今儿也睁大眼睛,帮我看着点,老周,你也是。”

    周嬷嬷笑道:“哎哟喂,咱们六双眼睛盯着,怕不是比那照妖镜还厉害,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一点纰漏都不能有。”

    佟雪晴还算撑得住,还能勉强附和众人的笑声。佟朱氏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了。

    等到了菩提寺,常为侯府留的静室里,朱太夫人才一坐下就打听起张家姑娘来了没有。听到小沙弥说还没到,朱太夫人也毫不在意地笑道:“没到也好,一早上起来我都操心这事,也不急,正好,我先去更衣。”

    朱太夫人虽然去更衣,静室里还留着郑家的几个丫头嬷嬷。母女两人此时都是百般不自在,只是佟雪晴知道,既然想结亲,既然已经答应受这个气,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免得更被人笑话,因此忍着气安抚住母亲。

    没想到过了好一会,门外传来的说笑声里夹着男子的声音,却是郑淮云也来了菩提寺。佟雪晴不由得攥紧了帕子:若是早知道他要来,倒可以先托词不来,可是已经碰上了,也不好特意回避。

    佟雪晴还没来得及羞涩,佟朱氏就忍不住拉着她,低声道:“你看看,我就说不该穿这身衣服。”

    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郑淮云搂着朱太夫人进来了。两下里一照面,郑淮云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他可没想到陪着母亲相看未婚妻的,还有前议亲对象,虽说是亲戚,但她们都没有一丝芥蒂吗?他脑袋都要绕晕了,实在想不明白,更想不出什么对策,只能先对两人无比客气,防着有人使绊子。而朱  夫人三人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对那位张姑娘也不由得多了些想法,更加踌躇起来。

    正当气氛开始有些诡异起来时,外头周嬷嬷怕朱太夫人等得着急,已经抢先把张知闲迎了进来。

    众人只见一个身着藕荷色纱衫,白襦裙,上下衣裳皆绣着梅花纹样的姑娘,低着头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对着众人福了一礼。

    朱太夫人见她举止娴雅,颇为规矩,不等她跪下就让周嬷嬷扶起,拉着她的手细看,只见她眉如春山,眼含秋水,琼鼻樱唇,更难得眉目之间有一股清雅不凡的韵致,毫不忸怩作态的温文秀气,真让人见之忘俗,不敢亵渎。

    朱太夫人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张知闲推辞再三,也不敢坐下。朱太夫人更加满意,取下手上一对碧玉镯,给张知闲套上:“云哥儿的眼光再没有错的,果然是个好孩子,你放心,等过了端阳节,我们就把你接进来,我们家替你出嫁妆,再热热闹闹地操办几桌酒席,保管让你体体面面的进来,绝不会亏待你。”

    这话听着可不太对,郑淮云抬头正要说话,却见张知闲侧身悄悄地拉了一下那位随她一起进来,好像也颇有疑问的姑母。他转了转眼珠,看了看那一对母女,佟雪晴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神情能淡出白水来的所谓宠辱不惊的闺秀模样,姨母的脸色倒还行,无非就是脸拉得拉得比驴长,死鱼一样的眼睛像是永远预备着流点鳄鱼的眼泪,只不过两个人都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对母亲的话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难得转动起他那发锈的脑袋,耳朵里还是不小心地灌进来母亲叽叽喳喳的话:“……也不宜过分俭省,叫外人看了也不像,譬如你这衣裳,花样倒是今年时兴的,可这料子,颜色一看就知道是旧的,我也知道你们家没什么家底,等我让浣纱坊的人过去给你裁两件衣裳,再让玉珍楼给你打两套头面首饰,我给你打扮打扮,就大不一样了哈哈哈哈……”

    这些话,众人听了都不大自在,只有张知闲还能十分柔顺地听着,时不时还应和两句,好像没注意到众人对她的衣裳投过来的目光,还是那么自自然然地承顺着朱太夫人的话,被问到一些实在难以回答的,也丝毫不露窘迫。

    这幅淡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让郑淮云不由得想起从前,那时父亲刚离世,家里人心惶惶,下人们难免疏忽了他的穿戴。他有一次无意间佩了一个过了时令的荷包,被几个小孩子围着嘲笑,他受不了这个气,忍不住和他们打起来,被大哥知道后,反而把自己又打了一顿,带着自己向那几家人赔礼道歉。直到这两年,大姐生下的七皇子开始崭露头角,大哥也逐渐撑起了这个家,他也才发现,当年欺负过他的几家人早已被排挤出京城。

    郑淮云看了眼依旧对时兴衣饰侃侃而谈的母亲:曾经她也会抱着受了欺负的小儿子大哭,把那个过了时的荷包剪得稀碎,把家里所有的下人敲打一遍,不许任何人再玩忽职守,然而时过境迁,也轮到她对别人毫不留情地指指点点。

    他实在难以理解,他本以为自己也早就忘记了,也许他只是讨厌别人都忘记了。等到朱太夫人端茶送客后,他也找了个理由暂且离开了。

    张知闲和郑淮云相继离开,朱太夫人当然不说什么,佟朱氏却已经憋了好大的火气,暗示佟雪晴也跟过去看看。

    佟雪晴虽然不在意这些私情小意,可是方才朱太夫人说话时,那位姑母和郑淮云的神色的确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也寻了个托辞出去。她顺着郑淮云离开的方向而去,远远就看到他不知为何呆站在一处影壁的侧后方,她不好凑近,就顺着那个方向,从一扇雕花窗往外看去,正看到方才在里头还唯唯诺诺、一句话都没说的张家姑母就站在无人的矮墙下,旁边除了张知闲,还有一个长相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陌生男子,大概就是那位魏表哥了。只见那位魏夫人抬手就扇了她儿子一巴掌,旁边的张知闲立刻拉住两人,说了没两句话,三人就一同离开了。

    而佟雪晴看到这副亲娘打儿子的图景,几乎痴迷,原来当娘的看儿子不顺眼,也可以不光是不痛不痒地哭着骂两句,也是可以抬手就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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