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魏寄虽然挨了这一巴掌,心里早就萌生的小心思也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毕竟和从前求告无门相比,郑家的确是一条通天之路,只要能攀上去,前途官职不在话下,他们家立刻就能一步登天,摆脱这任人欺凌的现状。这种事在京城多得是,所谓笑贫不笑娼,有些人为了做官,连老婆都能送出去,如今不过是做妾而已。

    更何况,他也细细打听过,永安侯府的朱太夫人早就相中了自己嫡亲的外甥女,也就是已故的威远大将军之女做儿媳,那佟大将军是为国捐躯,军中还有不少故旧,佟小姐的母亲又是出自太后的娘家,也就是承恩侯府,这样的门第,远非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可比。

    既然不能拒绝,倒不如想想好处,只要进了门,有郑公子疼爱,妹妹再有个一儿半女,就终身有靠了,日后说不定还是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的。

    可是母亲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为自己辩解。幸好刚回到家,永安侯府的人就送了端阳节礼上门,等她们手忙脚乱地接收完,又忙着给郑家的下人打赏,好在接这趟差事的人大概也是被嘱咐过,  只管颇有耐心的等着,接了赏,还说了几句吉祥话才离开。

    等这些人才走,又有浣纱坊,玉珍楼的人上门,给张知闲量尺寸,选料子,选头面样式,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等这波忙忙乱乱的结束,早到了晚饭时分,家里人都提不起力气去做饭,幸好附近还有几家心眼儿活泛的人家,给他们送了些吃食点心。

    张氏早忍了一肚子气,勉强打发走或是试探或是恭喜的几家邻居,锁了门就要魏寄跪下。

    孙妈妈不解内情,也不敢作声,只有张知闲勉强劝了一句:“咱们先吃些东西吧,姑母也一天没吃东西,怕是要饿坏身子了,等吃完了再问表哥吧。”

    孙妈妈和桐儿看张氏不说话,连忙把送来的肉菜都摆上,张知闲又捡了两碗肉让她们到厨房去吃。这边魏寄才吃了两口饭,张氏就忍不住摔了他的碗:“就知道吃!”

    张知闲忙拉住姑母:“表哥也不是故意的,今日我看张公子也像是才知道,想是两边有什么误会,横竖也是这样了,也不必再忌讳什么男女大防,不如让我当面去问问。”

    张氏哭道:“还问什么,都是这孽畜私自和别人说好,等我打死他,也就不用管他什么前程后路的,天爷啊,咱们离了家,千里迢迢来京城,难道就是为了送你来做妾吗?”

    魏寄听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不过张知闲深知高门难嫁,心里早有准备:“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好歹让我当面问问,至少咱们得知道,当日明明说好的事,怎么就突然变了卦,这事也不能怪表哥,表哥要是有心,也不必多此一举多骗咱们两日,直接说是郑家强行要我去,咱们也不能拒绝,这事儿,大概是京城水深,里头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张知闲好说歹说,勉强安抚住张氏,又让魏寄第二天一早就去送信,和郑淮云约好在玉珍楼见面。

    郑淮云回去之后,还是没憋住,可刚说起他想明媒正娶,果然又被朱太夫人骂了一顿赶出去。他又不敢再去问大哥是怎么回事,正在满脑袋官司,又被魏寄找上门来,这大概就是要里外不是人了,不过他自知理亏,也不能不见。

    等到了地方,他见是张知闲亲自来问,又矮了三分气焰,只能颠三倒四地和她解释了一番,看她不说话,几乎要发个誓,叫自己的小厮过来作证自己并没有说谎了。

    张知闲其实也并不是太意外,毕竟两家联姻,就是在她们老家,那种小地方也得你来我往,磋商一番,哪有仅凭两句话见一面就能定下的。既然一开始就不信这些话,那如今也不值得为这事哭闹。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扶椅上,在乳白色的日光里,用眼神细细描摹这个男人的眉眼,这大概就是她今生唯一可能的人了:“我知道公子不会骗我一个小女子,只是贵府高门显贵,长辈们也不免要多为公子考虑。”

    张知闲抿着唇,像要自嘲一笑,眼睛却先落寞地垂了下去:“我父母早亡,姑母疼我,又因我为宗族不容,只能带着我和表哥避到京城来,可见我天生就是个飘零之人,那日我听到公子的承诺,知道了公子的心意,已经是受宠若惊,并不敢妄图其他,要知道人生一世,多少人不过就这么浑浑噩噩而过,似我这般,能得公子珍爱,已是许多人毕生不可求,我心里是不该有怨言的。”

    郑淮云看她乌发雪肤、素衣飘飘如同凌波仙子,水光潋滟的眼睛像是醉人的清酒,心里早就醉倒在她裙下,更哪堪还能听了这番近乎倾心之语。他不觉怔住,喉咙里也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而出,也只能呐呐地说一句:“你放心,我只对你一人说过,我想娶你。”

    她迎着他赤诚的目光看向他,有些感动更无比悲哀的知道:除了他,她今生不能再有别的寄托,而没了她,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各怀心事,又各有掣肘,只能相对无言地对坐片刻,匆匆离去。

    不知道是郑公子吩咐过,还是玉珍楼掌柜知道内情,这一回,早有一辆青幔马车在门外等着送张知闲回家,只可惜羊尾巷里路窄,到了巷子口,马车就进不去了。

    桐儿扶着张知闲下了车,往日悄悄无人的窄巷里,不知怎的,多了许多人出来。

    正巧买完菜回来的婶子,一看她就笑着过来:“姑娘,听说你大喜啊,哎哟哟,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有福之人,果然没有埋没在我们这穷地方,真是好姑娘,你姑妈从此就等着享福了。”

    巷口周家几个小姐妹也都爬上墙,冲她笑嘻嘻的,墙里头大概是她们母亲在催她们说话:“问问你张姐姐,要不要帮忙做些针线,别光憨笑,快问问。”

    张知闲毕竟还是未嫁的姑娘,不好多说什么,别人再想献殷勤,也不好点明了直说,眼看着巷口人多了起来,她连忙带着桐儿避回到家中去。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也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都出门私会去了还讲什么规矩”。

    桐儿关了门,不由得看着自家小姐,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张知闲也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像进了冰窖一样,浑身哆嗦起来,太冷了,这现实实在是太冷了。

    她活在梦里太久了,从父母离世起,她就不该再有任何妄想,今日才知道也不算太迟,至少,至少她是清醒的,打破了一切幻想,才会有最真实、最破碎的她。

    她靠着墙的身子慢慢滑下去,她没有力气再支撑起自己的脊梁,任由自己沉入了黒甜的梦乡里。

    在梦里,她一时能感受到父亲抱着小小的她:“少吃些糖,把牙吃坏了,以后再吃不了肉了。”

    一时是姑母,在死气沉沉的灵堂前抱住她:“姑母没有女儿,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大伯要把自己嫁给一个鳏夫时,表哥悄悄握住自己的手:“别怕,咱们不是亲兄妹,我能娶你,咱们谁也不许离开这个家。”

    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她特意戴着母亲留下的镯子,去为表哥祈福,想悄悄问一问自己的姻缘,也许她本不该多问,就像她想用帕子缠住镯子,免得它在手臂上空荡荡地晃动,最终那帕子果然冷冰冰地缠住了她的手,就像水鬼的手,要把她拉到河底去。

    她早该知道自己不在人间了,就算闭着眼捂着耳朵,那河水也会不停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沸腾般的声响:“侯门做妾,满门荣耀”、“姑娘大喜,大吉大利”、“一桌酒席,体体面面”。

    没什么,这些都没什么,她再也不会害怕了,只要她肯往黑暗里沉进去,这些都会追不上她的,一切都会结束。

    她放空自己,再不去想过去和从前,慢慢想放下一切的眷恋……

    这时,一双苍白无力的手拉住了她,是母亲,她以为她早已忘记母亲的脸,还有那么柔和又那么恋恋不舍的笑容:“闲娘,你要好好的,你要幸福安康,一生顺遂。”

    她无比委屈,想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手却如云烟般消散,连母亲的脸也渐渐模糊,她想追却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娘,你不要走,你们都不在了,没人疼我了,我还死皮赖脸地活着给谁看?”

    耳边回答的声音像是母亲,又像是自己在回答自己:“你是为自己活着,你都没有为自己努力过,你真的甘心就此放弃吗?就算只是赌一把,至少出完所有的牌再下桌也不迟,闲娘,你有你外祖父的血脉,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你自己,不要从别人嘴里去看你的命运,你的命是好是坏,不要全看别人。”

    张知闲慢慢睁开眼睛,就被喜极而泣的姑母搂到怀里去:“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你不要怕,你哥哥已经知道错了,他把东西都还回去了,等他回来,咱们就回家,咱们就回家……”

    在满室烛火中,她微微一笑:从前是她太顺遂了,以为一切由别人做主就好,可如果她还想发脾气、还会不满意,就该要有自己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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