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一觉睡到午时。
明夷穿上了明府给她准备的锦衣华服,领口触及脖子的地方丝滑冰凉,这便是大燕贵人们最爱穿的流光锦。
小棠端来饭菜,瞧见明夷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二小姐真是华彩照人。”她又想了想,说:“比大小姐媚,比表小姐俏。”
被人这么一夸,明夷脸上抹不下笑意,“我见你第一眼便就觉得你这双眼生得亮。”她瞥了眼刚进主屋的苏禾,“不像有些人,比不过我便罢了,竟还死鸭子嘴硬。”
当着小棠的面,苏禾不好发作,只是福身作礼,“小姐教训的是。”
小棠又说:“小姐,老爷叫你吃完饭过去一趟了。”
明夷:“我知道了。”
小棠走了,苏禾猛地拍桌,明夷刚夹到的菜抖落到桌上。
苏禾咄道:“你再说说看?谁死鸭子嘴硬?”
明夷白眼一翻,“说你了吗?上赶着承认。”
苏禾吃瘪,她叉腰顺气,却越想越气,“那行,以后有什么脏话累活,你也别叫我。”
“哎呀,苏大侠怎得生气了?”明夷起身,拉着苏荷的胳膊娇柔地摇起来,“苏大侠最美了,是我慧眼不识珠。”
“行了行了!”苏禾见不得明夷对她撒娇,赶忙甩开手坐下吃饭,但看着满桌子喷香的吃食,她却下不了口,“我们那些年在外头哪里吃得上这些?”
“若是小玉儿还在,她怕是要开心地晕过去了。”苏禾沉默地说着,她分了自己碗里的饭到空碗中,又给里面放了块鸡腿。
小玉儿这个名字明夷听苏禾说起过,是和她一起流浪过的妹妹,被活生生饿死的。
明夷知道苏禾的意思,她也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
“小玉儿,好好吃,你再也饿不着了。”
明夷对那空碗说的话,叫苏禾潸然泪下。
明夷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世道如此,我们若要报仇,那便掀翻这个乱世。”
苏禾只觉这是明夷安慰她的话,她笑着说:“那行,到时候你做皇帝,我做你的大将军。”
明夷给苏禾盛汤,“好好好,苏大将军。”
饭后,明夷换了件月白色的束腰襦裙,只簪了根银钗,以这身不失华贵又我见犹怜的行头去了青云院。
青云院修得格外雅致,一砖一瓦、一水一花无不布置妥当。
明夷知道明齐为人,他素来附庸风雅,以文人君子之风粉饰他内心的丑陋。
明夷进去主屋的时候,明齐坐着看书。
明夷福身行礼,“父亲安。”
明齐闻言抬眼看去,却见明夷全无昨日狼藉,容貌妩媚,一言一行温婉乖顺。
明齐恍惚,明夷这般模样这般举止简直像极了她的生母。
想到了曾经的爱妻,明齐说话不再冷漠,“起来说话。”
明齐又说:“听说星辰邀你去云风雅集,你拒了?”
明夷握着胳膊,眸色慌乱,气若游丝地说:“父亲,我画技拙劣上不了台面,恐伤您的脸面。”
明齐却下书册,凝神看着明夷。
“我记得你七岁时作的画便能得礼官赏识,这些年即使在外边荒废了画技,可凭你在丹青一道上的天分,应付个只有女子参加的云风雅集不是难事吧?”
“父亲,我……”明夷绝媚的狐狸眼中蓄满泪水,她捂着手臂欲言又止。
明齐见状起身走过来,他叫来青云院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卷起明夷的手臂,但见包扎的白纱上血迹斑斑。
明齐凝眉质问:“怎么伤的?”
明夷支吾不语。
明齐:“告诉我如何伤的?”
明齐连番质问下,明夷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明夷哽咽着回答,“孩儿不知道。”
明齐见明夷哭得可怜,便柔声问:“哪里伤的?”
明夷道:“出了隋州城,便有人要杀我。”
明齐:“可有看清刺客模样?”
倏尔,明夷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她的声音充斥着恐惧,“那些人都蒙着脸,我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明齐见状终于吐出心疼的语气,“莫怕,你记得多少,且告诉为父,自有为父为你做主。”
明夷渐渐恢复平静,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颤着交到明齐手里。
明齐便问:“你缘何昨日不与我说?”
明夷以哀求的神色看着明齐,双眸泛泪。
“父亲,这是那刺客掉的。”
“孩儿受委屈不要紧,我是怕将此事说与父亲,会让父亲劳心。”
明夷懂事到卑怯的模样触动了明齐的心,他咄道:“为父乃当朝中书令,你作为我的女儿,这般怯懦像什么样子?”
“我知你一片孝心,可你要记住,明府的女儿生而矜贵,死而不屈。”
此刻明夷几欲作呕,明夷被迫去唐州明齐不喜她才是最大的原因。那个时候明夷闹腾,不要楼氏进府,又在楼氏进府后百般哭闹。明齐觉得她性子太有锋芒,便以不详为由贬她去唐州。而今明夷成功被磨平棱角,变成明齐想要的乖顺模样,明齐又不喜欢了。
还真是贱!然而此刻并非踌躇之际,明夷很快挤出一抹笑,柔声说:“孩儿记住了。”
明夷含泪望着明齐,那般怯懦又强装坚强的讨好模样,哄得明齐露出慈父般的笑,他温声说:“好孩子,以后在京城不会再受欺负了。”
明齐坐了回去,端详着手里的印信,倏尔又问:“你一介弱女子,如何逃生的?”
明夷泪落如珠,“当日车夫蒋明远护着我和苏禾逃到林中,可那刺客又追了上来,我们又拼命往林子深处跑。许是孩儿命不该绝,赶巧遇到北秦的解公子,是他的护卫救了我们。”
“解休?”明齐念叨着解休的名字,“他前段日子的确出去求医了。”
“后日的云风雅集你且去,你多年不在京城,借机和贵女们熟络熟络。”
瞧见明夷忧郁的样子,明齐于心不忍,“放心,为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夷福身行礼后便退了出来。
出了青云院,苏禾搀着明夷走,她打趣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说哭就哭?”
这话叫明夷思绪迭起,前世她还是明夷的时候,性子倔又愚笨,不懂圆滑世故,不懂人心算计,只含着一腔报仇热血往前冲。以是刚回京那一年处处碰壁,出尽了丑。
“这是我的天分,旁人学不来。”明夷打了个马虎眼,实则她所有媚人博宠的手段都是前世在成王那里学来的。
后来因成王兵败,导致她棋差一着大仇未报,然而在成王那里学到的手段却叫她这一世活得如鱼得水。
大概福祸相依吧!
苏禾道:“后日便是崔瑾娘每月送信的日子。”
明夷:“唐州那边可安排好了?”
苏禾莫名一笑,“崔瑾娘好赌,咱们的人和她在赌坊周旋着,每日叫崔瑾娘输一点钱,如此对她那样贪图小利的人来说,可不每日心痒痒,一连几日后索性浸在赌坊不出了。你就放心吧,崔瑾娘在赌坊无暇分心,只怕今时今日都不知道你已进京。”
“很好,后日你寻个机会将我仿的信放到父亲房中即可。”明夷哭得红肿的眼睛瞬间便绽开笑意,如那被雨打风吹过仍傲立枝头的牡丹,以傲娇诠释着凄美,“苏禾你说,在我已经回京的情况下,父亲却收到她女儿仍在唐州顽劣不堪的书信,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苏禾:“他会觉得蹊跷,以他多疑的性子,应该不会问你,而是派人调查。”
“父亲做了十年中书令,以他的能力想查清这件事时间不会太久,可以安排怡红院的人进京了。”媚而不俗的笑宛若昙花,在明夷脸上转瞬即逝,她又问:“辞盈了?她何日回京?”
苏禾:“后日。”
“……”明夷顿了下,笑着说:“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时间转瞬即逝,后日一早,访云院的掌事妈妈送来衣服首饰。
明夷瞥了一眼,是尽显清雅的天水碧锦衣。
若这一世没有变故,这是套黛绿褙子搭配天水碧六福裙的装束。
那褙子上定然绣着一只青鸾,首在肩头尾在衣摆,大有凤凰鸣天之状。
掌事妈妈皮笑肉不笑,“二小姐,夫人知道今日你要去云风雅集,特地叫老奴送来衣服首饰。”
明夷起身相迎,声音细如丝,“多谢张妈妈。”她从怀中取来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张妈妈掂了掂,倏尔便沉下脸。
她不耐烦地看着明夷,果真是穷乡僻壤里长大的灾星,这么一点都不够她跑这一趟出的力。
她傲慢地觑着明夷,“二小姐,这是夫人精心挑选的,你且换上吧!莫要穿些上不得台面的出去惹人笑话!”
明夷忙声应道:“张妈妈说的是。”
张妈妈走了,明夷抖落开衣裙,果然不出所料。
银色的青鸾栩栩如生,前世明夷就因为这件衣服出尽丑态。
梳妆好,明夷特地又披了件月白大氅,她和楼星辰同坐一车,两人相面而坐。
楼星辰问:“姑母给你的发钗为何不戴?”
“你怎知母亲给我发钗了?”明夷投去疑惑的目光,“难道说今日这身衣裳还有那副青鸾头面是星辰妹妹假借母亲的名义给我的惊喜?”
楼星辰不想搭理,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明夷觉得实在无聊,但看着楼星辰身上的襦裙,打趣道:“星辰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对鹅黄色情有独钟。”
楼星辰面色突转,厉声斥道:“谁是你妹妹?你个奸恶灾星,怎么没死在外面了?”
“姑父姑母宽厚,不同你计较。”
“可我忘不了!”楼星辰抓着明夷领口,眸光如蛇蝎,“你害姑母小产,导致她身子虚乏,至今都调理不好。”
“你这样的人让我恶心!”
明夷笑时媚眼含羞,狐狸眸中除了妩媚多情,再也寻不到其他。
“星辰妹妹,当年之事真相如何,你心知肚明吧?”
明夷冷静的发问,叫楼星辰有一瞬间的晃神。
明夷早就学会了相面知微,就这一瞬便够了。
楼星辰甩开明夷,“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明夷整理衣领,她不紧不慢地说:“楼星辰,你嫉妒我?”
楼星辰似被触了逆鳞,脸瞬间红起来。
明夷又说:“我是明家嫡女,而你不过楼氏孤女。你爱慕昭越,而我这个让你讨厌的人却即将嫁给他,你很气吧?”
闻言,楼星辰一巴掌抡了过去,却被明夷稳稳攥住手腕。
明夷冷冷的,“楼星辰,别真以为我是个软柿子。”
楼星辰气得破音,“这会儿不装了?”
明夷从容地说:“对你这样的角色,还用不上。”
“真是好下作的手段!”楼星辰目露凶光,又有一丝得意洋洋,“怕不是在什么红院青楼学来的。”
明夷挑眉一笑,果然她被崔瑾娘卖到青楼这事楼星辰知道,又或者说她也是幕后推手。
倏尔,马车停了。
车夫说:“两位小姐,是镇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