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闻言,楼星辰立马一副笑相,扭着腰身下车。

    但听得楼星辰的声音娇娇的,“昭世子,许久不见,你好像瘦了。”

    昭越说:“近日又是读书又是操练的,确有些乏力。”

    楼星辰说:“世子的身子最要紧,日后可得注意些,免得落下病根。”

    昭越却久久不语。

    楼星辰的语气显然不那么娇柔了,“世子,你在看什么?”

    昭越对着马车说:“小满,我是昭越,不知可能出来一见?”

    里头坐着的明夷心里无波无澜,她只掀帘看去,昭越就站在街边枯柳树枝遗漏的光束下,嘴角噙笑一身清贵。

    明夷本不想见昭越的,可现下又不得不面对他。

    杲杲冬日光照耀路边积雪,整条街弥漫着懒散清闲的味道。

    明夷下车,在昭越面前她连戏都懒得做。

    明夷面无表情,她很平静地福身行礼。

    “不知世子拦路见我所为何事?”

    昭越听出明夷话中的生分,不禁苦笑,“小满,你竟真的忘了我。”

    “女子乳名只有亲人可唤。”明夷淡淡地说:“还请世子叫我明夷。”

    昭越愣在原地,楼星辰却咄道:“世子唤你乳名,是抬举你!你别不是好歹!”

    明夷却被逗笑了,“唤我乳名便是抬举我,楼星辰你是将我看得多低贱?”

    “又或者你将你自己,将天下女子看得多卑微?”

    明夷福身行礼,“世子,我身子不适,便不奉陪了,望世子宽宥。”

    明夷转身上了车,不多时,楼星辰也愤愤而来。

    车过昭越时,有风吹起车帘,明夷不自觉望过去,她和昭越四目相对。

    然而转瞬便被车帘阻隔开来。

    明夷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她恨昭家,却不恨昭越。

    在她前世如履薄冰的人生里,昭越给她可望不可即的家的感觉。

    可昭越这样的人多情又无情,情深时可许白头,情灭时一纸休书。

    这样粉身碎骨的代价,是明夷残破的灵魂所承受不了的。

    明夷沉浸在过往思潮,不知觉已到了兰亭别院。

    楼星辰已经进去了,留明夷一人在门口。

    兰亭别苑建在城郊,云风雅集就是在此处举行的,是京中贵人们聚在一起比试技艺的场所。

    明夷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白墙青瓦,还有那门中掩着的苍翠青柏。

    进了兰亭别苑,明夷依着记忆里的路线穿过竹林、花圃,便能看到湖心的云风亭中聚着不少人。

    各色的襦裙在风中翻飞,宛若一只只破茧的彩蝶,那是明夷从不曾拥有过的鲜活的生命力。

    明夷自布满彩灯的水榭里走来,她不疾不徐,庄重不失娇柔。

    所有人纷纷朝她看来,也都是些打量的目光。

    云风亭中置着数十张桌椅,明夷寻了处坐下。耳中时不时传来议论声。

    “她就是明家二小姐啊!据说她是不详之人,被明大人赶到唐州去的,如今为何回来了?”

    “好像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婚事。可怜昭世子那般如玉郎君,竟要同她成婚。”

    “我瞧她面善,行止不粗俗,没你说得那么差啊!”

    “……”

    都是些小姑娘的闲言碎语,明夷早就过了在意旁人评价的年纪,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倏尔人群攒聚起来,明夷望见有三人从水榭中走来,楼星辰便在里边。

    三人不多时走进云风亭,有人眼尖嘴直便说:“噫?今日明二小姐好像穿了和公主一样的衣服。”

    这话自然到了华阳公主耳中,姑娘们见公主脸色不好,纷纷让开。

    华阳公主的视线直直落在明夷身上,瞬间气得眉飞色舞。明夷也看过去,今日自己的确穿了和华阳公主一模一样的衣服。

    女子撞衣本就是扫兴之事,更何况是极要面子的华阳公主。

    但看着华阳公主气得满脸通红,楼星辰添油加醋道:“公主有所不知,今日我知您会穿天水碧色的衣服,出门前早就提醒过她了。哪知她这般胆大包天,偏要和公主撞衣?”

    华阳公主端看着明夷,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明夷没有满头朱钗妆点,单就站在那便自有风韵。

    袅袅婷婷,风华绝代。她肤若白雪,脸衬暖阳。一搦腰,六福群,万种妖娆,千般妩媚。

    自知模样气度皆不如明夷,华阳公主一气之下便说:“给本宫剥了她身上的衣服,再把她丢进水里!”

    楼星辰投来得意洋洋的目光。

    但听得华阳公主身边的景无忧说:“公主莫生气,不过撞了衣,叫她换一件便是了。”

    明夷没有说话,披上被她搁在座椅上的月白大氅,自一旁盆中栽种的梅花里摘了一朵来。

    走到华阳公主身前,明夷福身行礼。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明夷献上那朵红梅,“公主风姿,冰鸾衔霜。臣女蒲柳之姿,同公主撞衣实乃东施效颦之举。”

    明夷起身,她很懂自己的脸,若只是浅笑,那眉眼中的妩媚便会化为毫无攻击性的清婉。

    华阳公主今日梳着高椎髻,满头叠翠中,那只挽髻的青鸾发钗是最惹眼的。

    明夷身量高,很容易便将那朵红梅别进青鸾发钗的边缘,堪堪在青鸾喙中。

    明夷福身行礼,“臣女愿公主如冷蕊,于满目冰天里艳冠群芳。”

    华阳公主面色舒展不少,看着明夷只用一根银钗挽了垂鬓分肖髻,在气度上她应是胜了明夷的。

    适时,景无忧说:“今日公主的头面多是银饰,如此素淡的确显不出公主的国色天香。可有了这朵红梅,公主真是华彩照人。”

    在明夷和景无忧的伶牙俐齿下,华阳公主侧目而视,对明夷说:“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姑娘,不过本宫眼里最见不得溜须拍马之人,今日我且放过你,日后再冒犯本宫,我定叫你吃些苦头。”

    “臣女记下了。”明夷福身作礼,她很了解华阳公主,嘴上说着见不得谄媚之举,实则最喜欢别人夸她了。

    这场闹剧在楼星辰忍怒不发的难看表情里结束。

    今日的云风雅集是为比画,华阳公主的婢女抬来一盆牡丹。

    冬日里见夏日花,本就是件稀罕事,贵女们纷纷围上前去。

    华阳公主洋洋得意,“此乃一日醉,只有母妃的常春宫才有,今日本宫高兴,便拿了一盆拱诸位一观。”

    明夷身量高,微微垫脚便能看到那是一盆宝蓝色牡丹,大大小小开了有六七朵。

    景无忧说:“一日醉只一日便香消玉殒,未免太过可惜。”

    景无忧有意无意看了眼明夷,笑着说:“今日我等聚在此处就是为了比试画技,不若我们以此花为题进行今日的比试?”

    明夷看着景无忧,她们二人少说也有十年没见过面了,对这个儿时的玩伴,明夷早就没什么感情了。

    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景无忧还记得明夷最擅画牡丹。今日她应是觉得明夷多年在外,画技生疏,以是提出以牡丹为题,好给明夷留点余地。

    华阳公主和景无忧要好,想也没想就应了。

    约莫半个时辰,华阳公主的婢女们来收贵女们的画作。

    华阳公主专门请了宫中礼官张尚宫来品鉴,她很快选了一副画给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看着那副画,那副画没有用蓝墨,只清一色的黑墨。

    张尚宫道:“此画奇特,下官拿不定主意,便来问问公主。”

    华阳公主凝眉,“今日主题乃牡丹,这是谁画的?乌漆墨黑一团乱麻?”

    适时明夷走上前,福身行礼,“回公主的话,此画乃臣女所作。”

    不知是谁嘲笑道:“怪道是唐州那等偏乡长大的,竟画了这么个玩意?“

    楼星辰顺势冷嘲热讽起来,“不擅丹青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不会可以不画,缘何要画这样丑陋的玩意脏公主的眼。”

    闻言,张尚宫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您拿反了。”

    华阳公主又转过来看,登时她不满的情绪彻底被惊奇占据,景无忧端看那画,笑着说:“怪不得张尚宫称奇。”她耐心对华阳解释,“公主你看,这幅画以牡丹为线条勾画出女子肖像,且每一朵牡丹皆用了不同技法。”

    景无忧笑着对明夷说:“小满,你真厉害!”

    张尚宫便说:“公主,臣以为此画当为今日魁首。”

    听了此言,华阳没再说什么,她本就不擅丹青,张尚宫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素日里的云风雅集,或真或假皆尊她为魁首,今日首次失之交臂,难免挂脸。

    楼星辰眼见来了机会,便插科打诨说:“可今日主题为一日醉,她这个脱题了,张尚宫你莫不是有意偏袒明夷?”

    张尚宫忙跪下请罪。

    适时明夷说:“一日醉有公主及诸位姐妹的妙手,便已永存芳容。”

    “臣女拙劣画技实在有损一日醉的美艳,故而臣女另辟蹊径,以牡丹为笔画一女子。臣女这画中女子是公主、是在此的所有姐妹、更是天下的女子。此画名劲红,寓意天下女子皆若娇艳之花,寒雪傲枝头,风雨不消痕。”

    “说得好!”倏尔,一男子的声音自水榭那处传来。

    见了来人,所有人惊色,纷纷跪下行礼。

    明夷疑惑,前世云风雅集哪里这般热闹?太子和成王竟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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