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容貌上乘,雍容贵气更是压下满亭芳华,他笑着叫众人起身。
华阳便说:“太子哥哥,三哥哥,今日你们怎么都来了?”倏尔她看见太子身后的昭越,便羞红地低下头,却又见昭越的目光一直落在明夷身上,她登时便气得努嘴。
太子道:“今日雪消,我等便想来城郊看看,听昭越说今日京中贵女们在兰亭别苑参加云风雅集,我们便想来瞧瞧。”
太子坐在华阳方才的主座,观看起明夷的画,复又端看明夷。
他的眼眸泼墨留白,却意味不明,他说:“寒雪傲枝头,风雨不消痕。若将牡丹换成梅花,岂非更显女子坚韧?”
明夷福身行礼,“梅花耐苦寒,牡丹需温养。臣女想说,大燕清平盛世,人人吃饱穿暖,女子何须经受一番寒彻骨?”
“你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太子说着便在《劲红》上落下自己的私印,“今日这画我很喜欢,有了我的私印,你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明夷前世不了解太子,如今一看怎这般自负?未经主人同意,在旁别人的画作上随意盖印,真当自己的私印是船上豆渣,不值钱的货么?
况且她看着像很缺钱的人吗?心下再是腹诽不满,明夷还是诚恳跪拜,“臣女谢殿下恩赐。”
太子说话时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就算是揶揄之言,在旁人听来也断生不出笑意。
“我听你阿姐说起过你,说你很是不服管教,怎的今日瞧你不似传言那般顽劣?”
成王插嘴道:“听闻明二小姐因品行不端被明大人罚去唐州磨性子,在那边待了十年,想来是学乖了。”
成王看着明夷,明夷抬眸时便与他的眸子撞上。
按理说这个时候成王尚未和她有任何交集,可成王这个眼神说不上友善,似在凝视,想剖开明夷心肺一探究竟!这般凝视的神色转瞬而过,明夷品不出其他,或许前世做过成王的棋子,便下意识以不纯粹的心揣度成王,却才是她多想了。
明夷无错却一直跪着,可有太子在,旁人哪敢言语?太子并未察觉成王和明夷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等明夷跪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不紧不慢着说:“起来吧,冬日地寒,可别跪出个好歹来。”
明夷心知肚明,太子没必要针对她,除非她是为了给自己的岳母出气。
毕竟在旁人眼里,就是明夷害楼心月小产的。
跪得久了,明夷便装得一副柔弱不禁的模样,景无忧瞧见明夷不适,搀着明夷到一旁坐下。
成王也跟了过来,景无忧以爱慕的眼神看着他,“征哥哥,我就说小满的丹青乃郢都一绝,你还不信!”
成王宠溺一笑,“行行行,你的小满最厉害。”
看着两人一来一去间眼底的爱意,明夷突然记起,前世景无忧曾是成王妃,只是成婚才一年,她便暴毙而亡,至此成王再未娶妻。
那个时候明夷满心满眼都是向昭彬复仇,便未了解郢都城的其他趣事,如今看来成王和景无忧早就情深不谕了。
太子一行人很快便走了,余下的人也都没了兴致,三三两两在兰亭别苑里溜达。
为的是溜达吗?
自然不是,因为今日京中适龄男子大都随着太子来了兰亭别苑,这些少女自然不想这么快就回家。
京中的高官贵族惯有联姻之俗,这些女子们也都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品行如何?提前了解若不满意或有转圜之机,可若嫁过去那便是覆水难收。
景无忧一直挽着明夷走,陪华阳赏梅花。一路上华阳对明夷没有丝毫好脸色,明夷心里门清。
昭越乃镇国公世子,能文能武,高风亮节,长相不说貌比潘安倒也称得上面如冠玉,如此临风公子京中爱慕他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
华阳也是其中一个。
如今明夷和昭越即将成婚,华阳看不惯她也在情理之中。
景无忧突然说:“星辰了?从云风亭离开后我好像没见过她?”
华阳不想看明夷一眼,仰着头说:“约莫是回去了。”
景无忧说:“不会的,星辰一直跟着我们,她从来不会半道离开。”
“公主,我且去寻寻,你可不要欺负小满。”
景无忧撒娇着对华阳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好朋友,华阳便应道:“我是那种人嘛?”
结果景无忧一转身,华阳便朝明夷翻了白眼。
“公主乃千金之躯,京中女子争相做公主的闺中密友。”明夷委婉一笑,眸中含着惋惜与可怜,“可我却觉得公主可怜。”
华阳直接拽下一簇梅花,丢到明夷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公主何须你可怜?”
明夷伸手接了几瓣花,展颜而笑妩媚尽现,顷刻周遭寒梅失色。
她依旧笑着,“公主想不想知道您看中的闺中密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是真心对你?还是别有谋求?”
华阳没明夷高挑,想要在气势上凌驾明夷却完全做不到,只能双手抱胸,乜眼瞪着。
“是什么样的人,干你何事?”
明夷看着柏林后的二层阁楼,别有深意地说:“公主,这会儿日头大,可愿与我去那儿歇歇?”
华阳虽然不喜欢明夷,却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主,她转头便往阁楼走,倒要看看明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夷跟在后边,两人一路无话,直直上了二楼。华阳应是干过不少这样的事,上楼的步子极轻。
才上楼,便有一面能隔开整个阁间的屏风立在楼梯口往里一丈远的位置。
屏风后传来女子哀求的声音,华阳僵在原地,她和楼星辰多年好友,怎会听不到她的声音?
明夷对华阳耳语,“公主,既然来了,看个清楚才好啊。”
华阳沉着脸走到屏风前,透过屏风间隙,便见楼星辰自昭越背后抱着他。昭越试图挣脱,楼星辰更是整个身子贴上去,抱得更紧。
她说:“昭世子,我自儿时第一眼见你便对你心生欢喜,我想嫁你!”
昭越无奈叹气,他强制掰开楼星辰,“楼小姐,我已有婚约。”
楼星辰星眸含泪,笑着说:“没事的,我可以做妾。”
昭越摇头,“我已有心悦之人,楼小姐请自重。”
楼星辰扯着昭越的衣袖,深情望着他,“你心悦之人是谁?”
昭越不语。
楼星辰便猜道:“是华阳公主?”
“还是明夷?”
楼星辰试图安慰自己,“华阳蛮横无理、目中无人,明夷更是奸恶小人,昭世子你怎会心悦这样的人了?”
昭越面露厌色,“楼小姐,公主视你为挚友,你怎可背后诋毁她?小满是你表亲姐妹,你缘何这般说她?”
不提这两人还好,昭越竟还为她们说话,楼星辰疯了似的低吼,“华阳眼里何时真的将我视作好友,她不过觉得我是条听话的狗,可以任她使唤。当然,我攀附她、容忍她的坏脾气,也只是图她的身份,借她我才可得到京中贵女们的尊重。”
“至于明夷嘛!”楼星辰咬牙切齿,“她善妒、奸恶,害得继母小产,又是不详之人,她哪里配做你的妻子?”
“楼小姐,你冷静些。”昭越眼见同楼星辰说不清,转身便要走。
楼星辰情急,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笑意漾及满脸,“你心悦之人是我。是你写信叫我来此处与你相会的,我知道昭世子方才定是同我玩笑了。”
昭越过那封信,看了起来。
明夷本以为以华阳的性子,会一脚踹倒屏风,冲过去质问楼星辰。然而事实却是,华阳一身怒火沉默地下楼。
出了阁间,明夷便问:“公主缘何不当面问问楼星辰?”
“我怕我忍不住会打死她。”华阳长出一口气,又对明夷投去厌恶的神色,“今日这事是你做的?你如何仿得了昭越的字?”
“昭世子的字游云惊龙,以是声名远扬,要找一个仿他字迹的人不是难事。”明夷双瞳剪水看着华阳,“公主不必对我有戒心,今日对您示好便足以表明我是友非敌的立场。”
华阳乜眼视之,“在我眼里,你和楼星辰乃一丘之貉。”
明夷道:“楼星辰与公主十年情分,公主非但不知她对昭越的心思,亦不知她对你是否真心。”
“我是唐州来的粗鄙之徒,与公主也才今日相识。而我却帮公主揪出身旁小人,我与楼星辰孰好孰坏,公主心里明镜一般。”
明夷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公主对我的敌意,无非是因为昭世子。可公主错了。”
明夷不轻不重吐出这句话,华阳闻言好奇地打量起来,“本宫哪里错了?”
明夷:“公主错在,不该同旁人一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想嫁给昭世子。也不该听风是风,认为我就是那心邪的不祥之人。”
华阳:“昭越清风作骨神玉为皮,这样的男子谁会不喜欢?”
“昭世子在京中贵女们眼里是一顶一的好男子,因此公主便认为我也这么想。”明夷眸色无波无澜。
华阳实在看不出明夷有丁点情绪,便说:“你不这么想吗?”
“听闻公主痴迷梅花,景小姐酷爱芙蕖,而我却觉得牡丹才是真国色。”明夷捡起华阳却才一气之下甩掉的梅花,复又别进青鸾发钗中,“公主,昭世子并非我心悦之人,也不是我想嫁的人。”
“人生苦短,难得有真心爱慕之人。公主天潢贵胄,难道不想为自己的婚事做一回主吗?”
明夷的问题叫华阳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明夷一看这表情便知事情成了!
华阳便说:“你的意思是要把昭越让给我?”
明夷轻声说:“不是让,是公主本该得到最好的。”
华阳被明夷哄得怒气全消,现下和明夷说话也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可是昭越和你的婚事乃老镇国公的遗愿,如今礼部都拟好婚期了,你和昭越成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以为我没求过父皇母后么?他们要是依我,你怕还在唐州待着了!”
“非也。”明夷挑眉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事在人为,臣女愚钝,却有一计,公主可愿一听?”
此刻华阳打量明夷的眼神又多了分赏识,“你比本宫身边很多人都敞亮,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
明夷:“公主谬赞。”
华阳带着满意的答案走了,今日事已成,明夷便在兰亭别苑里溜达。
兰亭别苑很大,明夷逛着逛着便走到后院的长青树林。
此处僻静,却有女子哭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