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忧为虞长至辩解,“小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对阿娘出言不逊?你去唐州这些年,阿娘一直……”
“景小姐说错了,那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明夷对景无忧展颜一笑,抬眸去看靖国公夫人,她眼中尽是冷漠,“国公夫人,恕不奉陪。”
“坐下。”虞长至拍桌呵斥,“你再怎么倔,我也是你亲身母亲!”
虞长至又对景无忧说:“无忧你先下去吧。”
“小满,你和阿娘好好说,莫要动气。”景无忧嘱咐完明夷便下了马车。
车内复又陷入寂静,虞长至叹气,“小满,你这次回来,真不想认我这个阿娘了吗?”
明夷噗嗤一笑,“您乃靖国公夫人,我是中书令之女,您说您是我母亲,多荒诞啊!”
此言一出,宛若神面的虞长至竟皱起眉来。
“夫人还真是没变,一如既往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明夷长叹气,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爹不疼娘不要?国公夫人您阅历丰富,可能为我解惑?”
毛绒般的眼睫在虞长至的美人面上颤动,仿若和风扶右草,真真是花愁玉惨泣泫然,“小满,当年种种我亦有苦衷,你为何不能理解我?”
“你要我理解你,可是夫人你,配吗?”瞧着眼含泪花的虞长至,明夷倏尔心酸至极,“夫人这是第一次为我哭吧?”
“夫人离府的时候,我抓着你的衣袖,哭得嘶声裂肺,求不不要走。可夫人坚决,连头都不回。”
“后来明齐生厌,从不曾来临江院看我。我夜夜祈祷上苍,希望夫人重新回来。可那些都是泡影,夫人终究是忘了临江院。”
明夷越说越起劲,“再后来,我被人诬陷害楼氏小产,我一个人被明齐锁在临江院整整半年。那时候我才六岁,夫人知道偌大的临江院只有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此后不久,我将被明齐遣往唐州。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我在靖国公府门口跪了一夜,我想求夫人救我,我不想去唐州。”
“可是夫人却送了我一句话。”明夷戏谑地看着虞长至,她慢慢地将每一个字说得很重,“靖国公府,百年世家,容不得闲杂人等辱没门楣。”
寒风钻了空子,自车帘溜进,即使马车内生了炭火,明夷也觉得寒意更甚。
虞长至愁容满面,“当年我以二嫁之身入靖国公府,婆母不喜,妯娌刁难,我一人尚且如履薄冰,又如何看顾你?”
“夫人舍我,是为保身。当年我的确恨过你……”明夷没有丝毫动容,反而轻笑,“但现在,我不恨你了。这世上的人又有谁不在挣扎求生了?夫人在靖国公府如履薄冰,而我在唐州寸步难行。”
“我不恨你,但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闻言虞长至黑眸颤动,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说:“如今你回京,又将嫁昭越,高府里的人算计人心毫无血肉。小满,听我的,拒了这门婚事,你不适合!”
“夫人您的苦衷我理解,那么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明夷很平静地看着虞长至,“从今日起,我与夫人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至于我的婚事,也该由明齐和楼氏决定,和夫人无关。”
车外迎面而来的风彻底冻结明夷的心,景无忧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小满,这天怕是要落雪,你一人回去多危险,不妨与我们同去?”
明夷笑着婉拒,却在靖国公府的马车旁看到了昭越,他正盯着她看。
明夷无语,今日哪里是什么黄道吉日?分明是大凶之日!
昭越走近,他笑时温文尔雅,“小满,天色不早了,你若不介意,可以与我同车。”
“……”敢情今日是躲不过这些人了?
明夷福身行礼,“多谢昭世子好意,不过,男女有别。”
明夷又对景无忧告别,“景小姐,云风雅集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定登门谢你。”
话罢,明夷扬长而去。
凝着明夷远去的背影,景无忧叹气:“小时候我们三个玩得最好,记得那个时候小满是我们之中最爱笑的那个。”
“昭越你知道吗?今日小满对我笑了七次,却无一次是真心的。”
昭越低低的,寒风稀释他话里的悲伤,“她不喜欢你,也讨厌我。”
景无忧察觉到昭越话里的纠结,便说道:“过往苦难已成,今后她是你妻,你定要护她一世安乐。”
“我会的,我们来日方长。”昭越看着明夷远去的地方,神色幽微,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天色阴沉,寒风乍起,明夷的心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贞定十九年,明夷六岁。
冠军侯府一朝败落,虞长至没了娘家做靠山,在明府受尽明齐的折辱,很快她便和明齐和离。
只才半年时间,虞长至便嫁给靖国公景誉,成了景誉的续弦。
当初她和景无忧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却在知道虞长至舍弃自己去做了景无忧的母亲后,和景无忧闹了很多不快。
苏禾察觉到明夷的纠结,便笑着说:“你们青梅竹马,我看那昭世子对你有意。”
明夷也不知苏禾到底怎么做到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苏禾一说话,明夷所有的愁怨便都消了。
明夷趁苏禾不注意,朝她屁股一脚,“又叫我踢到了。”明夷挑眉,莫名一笑,“不过,苏大侠你的屁股一点都不翘。”
闻言,苏禾登时整张脸都红了,她追着明夷打,“你最翘,你都翘到天上去了!你个挨千刀的,看我不打死你!”
霎时,城郊的官道活了起来,在寒风烈烈里有了春意。
最终,苏禾还是报复了回去。
不过两人玩过头,竟是跑进林子,离郢都更远了。
北风吹,雪纷飞,已近黄昏天更寒。
明夷月白色的大氅下,裹着她和苏禾。
两人一步步往官道走,本以为今日势必要被雪淋个透。
不料才出林子,上了官道,便见昭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苏禾眼也尖,打趣道:“瞧,昭世子等你了!”
“真是难缠!”明夷无奈,她已经做好要和昭越共乘一车的准备了,却见路的那头又有一驾马车疾驰而来。
倏尔,明夷眼珠子一转,便流下泪来,看得苏禾不可置信。
但见明夷走至路中,堪好车夫勒马。车夫本要斥责明夷一番的,但看着明夷泪眼若星,如小兔子般人畜无害的模样,又将狠话收了回去,只打趣道:“姑娘,今日此地无人,即使我们的马车真伤到你,你也讹不了我。”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车夫直截了当说出来,明夷又开始哭,她哭得凄凄惨惨,“小女子并非要讹你,只是今日游玩伤到了脚,现下雪又大,我只是想搭一程。”
明夷在苏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近马车,她睁着清亮的泪眼,说:“这位大哥,求您帮帮我们。”
车夫已然心动,可他做不了主,便低声询问马车里头的主子,“公子,这位姑娘伤了脚,我们能否捎带一程?”
车中传来低沉的声音,“让她们上来吧!”
苏禾扶着明夷进马车,但她掀帘后看到里头坐着的人,便搓着冻红的双手坐到了外头。
明夷没想到这辆马车的主人竟然是解休,明夷坐在解休对面,中间的小桌上煮了茶。
解休面无表情,从容地倒茶给明夷。
寒风又起,吹得窗帘往外翻,便有白雪入内,轻轻落在解休发间。
今日他穿着玄色束身锦衣,又披着乌黑大氅,此番雪光映人,解休原本颇具野性的脸孔变得黑白分明。
雪光下的那只丹眼晓风残月般透着落寞,堪是琼花纷乱人离索,好生叫明夷怜心乍起。
明夷接过热茶,道了谢,又说:“殿下真是我的福星。”
车内灯光昏黑,明夷看不清解休的脸,只听得他问:“明二小姐何出此言?”
解休的马车内没有炭火,明夷却不觉得冷,“殿下曾救我于屠刀下,今又助我脱险,殿下每每在我狼狈时出现,皆能帮我转危为安,这如何不是福星了?”
解休轻声笑了,“见你两次,你次次窘迫。我在想,你应是我的劫。”
“给殿下添乱了,是我的不是。”话罢,明夷抽泣起来,讪讪地说:“若我并非不祥之人,那我与殿下的相遇定然不会如此不堪,”
倏尔,外头的马一声长叫,马车顺势往后倾倒。
明夷一个不稳便摔到解休怀中。
马车稳了,明夷整个人都趴在解休身上,她想借力起身,手竟不自觉摸到解休的胸膛。
即使隔着衣物,明夷也能明显感受到解休的筋肉,她没能控住自己,一路往下摸到腹部,那坚硬的手感竟叫她流连忘返。
倏尔寒风自窗而入,昭越看到了这一幕。
明夷知道,也没有立马起身。
一阵子的烈风很快散了,车帘重归平整。
解休直接抓了明夷手臂,将她推了出去。
适时,苏禾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小姐,你没事吧?”
车夫也说:“公子,却才遇到镇国公府的马车,路上打滑才惊了马。你没受伤吧?”
“我无事。”解休边整理衣袖边掀帘往外看,他撞上昭越不善的眸子,便说:“我的人惊了马车,可有伤到昭世子?”
昭越摇头,眼睛却一个劲地往里头看。
解休似笑非笑,“我与明二小姐是故交,却才那般实乃惊马所致,昭世子莫要多想。”
昭越没理会解休,只看着明夷说:“小满,你可有受伤?”
明夷低低的:“我安好。”
“我观昭世子欲言又止,可是有话和明二小姐说?”解休咳了几声,复又笑着说:“昭世子可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