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齐不耐烦地说:“赶走就是了。”
赵妈妈欲言又止,看了看明夷,“老爷,那个人说是唐州怡红院的,要找他们的花魁。”
“找花魁去青楼,来我明府作甚?”明齐摆手,了然,“约莫是我朝中劲敌派来辱我名声的,快些打发走。”
赵妈妈索性跪下,“老爷,那人说,说他们走失的花魁是二小姐。”
“什么!”明齐拍桌震怒,但看着明夷神色躲闪,他起疑,“叫他进来!”
此时崔瑾娘按捺不住了,她跪得哆嗦,一个劲地擦汗。若只是抛弃明夷还好,可若怡红院之事败露,那她真别想活了!
不多时,赵妈妈带着闹事的人进来了,这人身形魁梧,肤色黑沉,一看便是煞人面相。
男人乜眼看着明齐说:“明大人,前些日子有人在京城看到我怡红院走失八年的花魁。”眼珠子一瞥,便觑见缩在苏禾身后不敢抬头的明夷说,“呦,小柳儿,摇身一变成相国千金便不认得我了吗?”
明齐斥道:“哪里来的蛮子?辱我女儿清白,你可要拿出证据来!”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份卖身契,得意自鸣地抖落开来,“看看吧明大人,这就是你女儿的卖身契!”
明齐看清楚卖身契上的“明夷”二字后,便冷声质问起明夷,“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明夷却缩在苏禾身后哭了起来,也不敢抬头看明齐。
这时男人看到了跪着的崔瑾娘,便说:“噫?这不是崔大姐么?我是老周啊?你不认得了?”
崔瑾娘别过脸去,老周索性蹲到崔瑾娘跟前,“崔大姐,七八年没见了,你倒是风韵犹存啊!”
崔瑾娘眸色躲闪,看到老周似看到了瘟神,“你这蛮子,我何时认得你了?”
倏尔,老周变脸,“姓崔的,当初不是你把她卖到我怡红院的么?怎么瞧着你们又成一家人了?敢情你们玩我了?”
老周说完,苏禾立马跪下,哭着说:“老爷有所不知,崔瑾娘哪里是把小姐一人丢在唐州,她是把小姐卖进青楼了啊!当时我极力阻止,崔瑾娘竟直接将我打晕丢到荒郊野岭。”
苏禾恨不得吃了崔瑾娘,“我醒后去唐州城找小姐,几经波折终于在怡红院见到了小姐。”
明夷别过脸,抱着自己缩做一团,堪是身如不系之舟,心似已灰之木。
苏禾又说:“我和小姐几乎丢了半条命才逃出怡红院,逃跑路上我和小姐失散,直到四年后,我才在房州得与小姐再度相见。”
“我们本打算回唐州生活,却不料又被牙婆卖到黔州为奴。本以为此生无望,却逢西夏打进黔州,我和小姐趁乱逃出。”
“我们一路往北,花了整整一年才到唐州,竟发现明家香料铺子早就人去楼空。”
苏禾泪眼朦胧,看着双目无神,泄尽精气的明夷,一时替她委屈不已,眼泪彻底决堤,“许是上天见小姐受了太多难,堪堪在我们到唐州后不久明家的人便来接小姐了。”
“崔瑾娘不知此事,一如既往写信给老爷,老爷生疑彻查此事才叫小姐受的冤得以昭明!”
“回来后小姐默认她这些年一直待在唐州,只是因为她害怕。怕老爷知道她曾在青楼待过而再次将她丢弃,索性对这些年的经历闭口不言!”苏禾叩拜明齐,掷地有声的话夹带着哭腔便叫人听来多悲情,“请老爷为小姐做主!苏禾所言句句属实,若老爷不信,我可撞柱为小姐证明!”
话罢,苏禾毫不犹豫,一头撞到柱子上。
明夷赶忙跑上前,她抱起苏禾,苏禾额头血流不止。
“快来人啊!救救苏禾!”明夷焦急地朝外头喊着,在低头时她眼角的恨意泛滥成灾。
不多时赵妈妈找来两位婢子抬着苏禾去看郎中了。
屋内,自苏禾撞柱后,所有人都沉默着。
明夷跪拜明齐,她泪眼汪汪,“孩儿再是委屈,可在怡红院待过半年却是事实,若此事叫旁人知晓,定会给父亲招来是非。”
明齐看她的眼神复杂,明夷不多想,直接扑上前,拔出老周腰间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下去。
事出紧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堪堪在匕首划破肌肤的一瞬间,昭越紧紧攥住明夷手腕。
昭越将明夷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他握着明夷的手腕,怒视崔瑾娘,“好一个歹毒的妇人,对无辜之人下此狠手!”
昭越心疼地看着心如死灰正啜泣着的明夷,复又望着一言不发的明齐,他只觉明齐冷血,便带着些许不满说:“明大人,小满将是我妻,您有和气名声在外,若不为她做主,那便由我来!”
明齐听到昭越的质问,瞬间凝成川字眉,家丑本不可外扬,如今竟叫自己的准女婿知道了。非但如此,被一个小辈明里暗里指责,明齐脸上哪里挂得住?但如今情景,他又没有资格指责昭越,只能拉下脸说:“她还不是你妻子!”
话罢,明齐起身,乜眼看着崔瑾娘,唤来管家,“把她交给大理寺,叫他们好好招待!”
管家得令,带着府卫压着崔瑾娘走了。
眼见如此,老周还不肯罢休,竟威胁明齐说:“明大人,那令爱这张卖身契,您如何处理啊?我这等蛮子嘴碎,指不定何时就将这事说出去了。”
他将卖身契装进兜里,“我呢,不懂你们明家的事,我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求得无非是点钱财。”
明齐别有深意的看着老周,别人或许不知,可明夷清楚得很。乜眼看人、薄唇微抿、眼白外翻,这般模样的明齐是动了杀心的。
但听得明齐唤来赵妈妈,嘱咐道:“去给他拿银子。”
赵妈妈:“拿多少?”
明齐抬眼看着老周,“卖身契交出来,价格你提。”
老周黑黢的脸颊上生了一双三角眼,闻言他眼中闪过得意的精光,一只手比了个三,另一只手只竖了根大拇指。
“真是狮子大开口!”明齐为官多年,受贿不少,很清楚这些暗语,对赵妈妈说:“给她三千两黄金。”
赵妈妈不可置信,但也什么都没说。
老周又说:“明大人见谅,在下行走江湖多年,未免您杀人灭口,我并不打算现在就将卖身契给您。”
明齐也不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当如何?”
老周:“大人可派人与我一同去,等我拿着三千两黄金到安全之处,定然将卖身契给您。”
明齐乜眼看他,“如你所言。不过我也警告你,若你反悔,我不介意灭了你的怡红院。”
老周笑道:“大人,小的不敢。”
明齐也不想理会了,只摆手示意他离开。
明齐面冷如冰,他走到明夷跟前,盯着明夷,一字一句问:“今日这里有你的父亲,也有你未来的夫婿,我只要你如实回答。”
“在怡红院,你有没有接客?”
闻言,明夷含泪的眼再也忍不住落下两颗玉珠,她很坚定!
“我没有!”
明齐在她肩上如释重负地落下一掌,“很好。”
明夷无力地说:“不管父亲信与不信,我被卖到怡红院时才八岁,又恰好染了麻疹,老鸨见我模样不错便花大钱给我请名医瞧病。所以我逃走后,她们才穷追不舍。”
明齐闻言,垂眼默默坐了回去,抬眼间,明夷看他双瞳明暗不定,似那暴风雨前的风云莫测。
“这么些年苦了你了,却才受了惊,你且先去休息。”明齐无力地看着明夷,“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夷擦干眼泪,福身行礼,“孩儿蒙冤不要紧,我只望父亲保重身子。”
明夷和昭越退了出去,直到青云院玄关下,突然间便听到屋内明齐的吼声。
明夷是想笑的,奈何哭得久了,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转换。
但听得昭越打趣道:“明大人和气,我还从未见他高声吼人。”
明夷边走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昭世子才懂吗?”
青云院往临江院走,是要经过一处园林的,见昭越还跟着,明夷无奈,“昭世子,你我虽有婚约可终究六礼未成,你入我闺房实在不合礼数。”
昭越并不理会,只往前走着,“无事,我送你到门口就离开。”
明夷拦也拦不住,索性不管了,两人一前一后都不曾说话。
观昭越脊背僵硬,步履沉重。
明夷知道,昭越素来行的是雍容雅步,如眼前这样错乱的步伐,意味着他心事重重。
昭越为何有心事了?
是因为她吗?
然而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也勘破了些许红尘。
明夷不再像前世那般,以昭越之喜为喜,也因昭越之悲而自伤。
心中才泛波的死水,顷刻又归于死寂。
明齐酷爱花草,寻了不少奇花异树在明府培植,所以即使在冬日,明家的后院也不乏绿意。
冬日暖阳下,冬青果实如遍野的星星之火,跃跃欲燎原。
明夷驻足不前,昭越察觉到明夷没有跟着。
回头见明夷立在一排排冬青前,凝瞩不转地盯着看。这般恬静的明夷,勾得昭越爱怜泛滥,他以同样多情的眸子凝着明夷看,又觉远观不够,慢慢走近想要看得更细致。
倏尔,明夷不明所以地笑了,那样的笑可以说没有任何感情。
昭越问她:“你喜欢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