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领着明夷径上了四楼,才到四楼,迎面便有一名长相俊美的青壮男子穿着低领纱制长衫迎了上来,他们对明夷行礼,“贵客,我叫浮生,由我带您去狂风度。”
浮生领着两人走,明夷这才注意到,四楼都是兰风竹韵的雅间,总共有八个。
浮生推开雅间狂风度的门,可见狂风度内,名画古玩以极具高雅的格调布置着,炉内熏着明夷最喜欢的香,浮梦罗。
黑木桌子泛着流光,浮生早就煮好了茶,现下倒了两杯给明夷和苏禾,“贵客慢用,秦老板稍后就来。”
苏禾也道:“你还别说,老秦真有一套,还知道养些养眼的迎客。”
话罢,狂风度的门开了,一虎背熊腰,自带奸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笑得殷切。
明夷觑着眼前的人,他叫秦镶金,原本是个武艺高强、身材高挑的刺客……
秦镶金坐在明夷对案,坐下来的那一刻,明夷看到桌上盏中的茶在摇晃。
明夷茫然看着苏禾,“苏禾,你认得此人吗?”
苏禾知道明夷的意思,打量着秦镶金,摇头道:“不认得。”
秦镶金整个身子一倾,将长满胡茬的脸孔凑到明夷跟前,“老大,我这模样也没变多少吧?”
明夷被秦镶金突如其来的动作摄住了,一怒之下,她一掌推开秦镶金,咄道:“三年不见,你这是吃了多少?真把自己当猪喂了?”
秦镶金张牙咧嘴一笑,一瞬间明夷竟觉得他憨态可掬,不免笑出声来。
秦镶金道:“老大,话不能这么说。你瞧瞧,我这栖梧园开得如何?”
明夷捷眉,“还不错。”
秦镶金:“我这戏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皆愿意在我这里消遣,一来二去,一年下来可赚这个数。”
秦镶金比了个七,明夷说:“七十万两黄金?”
秦镶金点头,复又眯眼笑道:“如何,老大?我没叫你亏本吧?”
“这些年传承两百年的黄门镖局被我们打压,弃了大燕地方二十三州的生意,却在京畿四州站稳了脚跟。”明夷琢磨着却下茶盏,她眯眼笑着看秦镶金,“京畿四州生意多,老早我便想将黄氏取而代之了。奈何黄氏找了镇国公府做靠山,我们李氏镖局动摇不得。”
秦镶金本就小的眼睛在肥硕的脸颊上眯成一条缝,远看像是生了两条眉毛,他道:“老大,他们会找靠山,我们怎么就不可以呢?”
明夷点头,“老秦啊,说到底你做刺客还是屈才了。”
秦镶金眯眼笑着,“老大,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话罢,外头传进开戏的铜锣声响,秦镶金拄着桌角起身,做出迎客的姿势,“好戏开场了,老大,请随我移步二楼。”
跟着秦镶金出了狂风度,透过帷帽缝隙,往下一瞥,一楼大堂人山人海,就连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也密布着人群。
明夷戴着帷帽,以是无人认出她。
见秦镶金领着明夷去二楼的最佳观戏阁月三更,左侧落九天内的镇国公夫人姜扉夜疑惑,“这是何人?秦老板竟亲自带她去最好的月三更?”
身边候着的婢子说:“往常月三更都是皇子公主们坐的地方,莫非是华阳公主?”
姜扉夜摇头,“这位姑娘高挑,绝不是华阳。”
右侧的无穷碧内,虞长至透过阻隔雅间的云锦屏风端看明夷的身影。
景无忧见状也往过来看,她疑惑道:“素日里三更月坐的都是皇子公主,可今日华阳不是说她不来么?”
“她不是华阳。”虞长至眼底深沉,黯然地说着。
五年刺客生涯练就的警惕,叫明夷察觉到有人看她,她直直望过去,隔着鹅黄云锦,同虞长至撞上眼神。
明夷漠然视之,转头不理睬。
环视二楼才发现今日来了好些个孰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三更月。
苏禾察觉到了,便说:“老秦真是的,给咱们安排进惹眼的阁间。”
明夷喝着茶,慢悠悠的说:“罢了,他也是好意。”
正说着,下边开始锣鼓喧天。
闻名四海的谪湘大师扮着女角,清亮一声嗓,宛若耳中仙,乍然,群声鼎沸。
由明夷身份,在二楼雅间引起的猜疑消散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谪湘大师身上。
一曲罢,堂下又开始哄闹。
明夷抬眼,便见二楼入口的人群攒集之处,挤进来两个人。
苏禾道:“昭世子竟然也来了。”
明夷耳清目明,即使隔着云锦屏风也能看到,落九天内姜扉夜的有意刁难。倏尔,她勾唇媚笑,“苏禾,你去把站着的那位公子邀来。”
“……”苏禾无语,“咱们跟人家见都没见过,冒然邀请闹了笑话怎么办?”
明夷露出一惯成竹在胸的安然样,“直接跟昭起说,是我邀他,他会来的。”
苏禾搞不明白明夷到底在想什么,不邀未来夫婿,却要当着夫婿的面邀请别的男子?
既然不必要再隐藏身份,索性去了帷帽。
转进落九天,苏禾对姜扉夜福身行礼,“国公夫人安,我家小姐邀昭起公子一叙。”
昭起看着苏禾说的是他,便问:“你家小姐是?”
昭越认得苏禾,苏禾在说之前有意看了眼坐在姜扉夜身侧,一脸落寞的昭越,她只觉气氛沉凝到了极点。
苏禾低低的,“我家小姐乃中书令明大人之女,明夷。”
“什么?”姜扉夜登时没了好脸色,“唐州来的粗俗丫头果真不知礼数,不来拜我便罢了,光天化日引诱外男,简直不守妇道,这置不器的脸面于何地?”
苏禾听不得别人说明夷的不是,她便咄道:“夫人哪里的话?我家小姐和昭世子还未拜堂,怎的就不守妇道了?”
却才昭起本就在姜扉夜这里受了气,此刻又听到姜扉夜说明夷的不是,他罕见地顶撞姜扉夜,“明二小姐曾救朱颜一命,她是天上朝阳,是我该仰望她,而不是她引诱我。”他对姜扉夜行礼,“伯母,请慎言。”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狐狸精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姜扉夜直接不顾形象,将一壶茶泼到昭起身上。
苏禾是个讲义气的,最见不得别人受欺负,她咄道:“夫人作为京中贵妇,怎的这般欺辱人了?”
话罢,姜扉夜直接朝苏禾甩巴掌,却被明夷稳当着接住了。
明夷浅笑,甩开姜扉夜的手,才对她福身作礼。
“国公夫人好大的威,光天化日刁难子侄,殴打婢女。我在唐州,时常听人说起,夫人乃女子楷模,如今一见……”
接下来的话明夷没有说,但听得姜扉夜坐下哭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这么优秀的儿子竟要娶这样跋扈的女子!”
昭越叹气,只说:“阿娘,小满不是那样的人!”
姜扉夜气得头风发作,斥责昭越,“还未进门就偏袒新妇,万一进门了,那你是不是要把我这个娘赶出去?”
前世就是这样,明夷两次嫁进镇国公府,姜扉夜皆因她的出生而处处刁难,甚至不惜设计叫她失贞,好将她沉塘处死。
这样的蛇蝎之人,明夷这一世断不能叫她好过。如今时隔多年再听到曾经婆母的‘雅音’明夷没来由得烦,连带着一旁的昭越也跟着讨厌起来。
明夷甚至都没给昭越一个眼神,她一刻也不想留下,“夫人,告辞。”
想到前世种种,明夷为了留住昭越给的那份温存,在姜扉夜跟前委曲求全。
姜扉夜时不时罚跪,而她为了不让昭越夹在中间为难,选择让自己受委屈,甚至因为久跪,她的孩子胎死腹中。
如今一想,她报仇是真,爱上仇人的儿子也是真。如此不忠不孝,她活该落得血洒刑场的结局。
但听得昭起说:“明二小姐见笑了,伯母为人强势,见不得别人忤逆她。”
明夷回神,很快又换上一副笑像,她邀昭起坐下,苏禾拿了帕子递给昭起,昭起擦着身上的茶渍。
“多谢昭将军为我说话。”明夷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堪堪在昭起看她的时候,眼角湿润。
怜爱之情彻底抹去昭起眸中的杀伐,他道:“我所言句句为真,明二小姐本无错处。”
“却才我瞧见国公夫人不叫人给你添座,心中一时不平,才叫苏禾去邀你,没想到竟听到将军的真心……”倏尔,明夷微微抬眸,又垂下眼帘,“夷,深感荣幸。”
昭起漠漠的,“父亲母亲早早亡故,我带着朱颜寄人篱下,这些年伯母刁难我和朱颜便也罢了,可明二小姐本不该受她这般折辱的。”
一丝恨意在昭起眼角蔓延开来,但他看明夷的眼神却分外温柔,他笑着说:“今日是我给二小姐添麻烦了。”
明夷清亮的眼眸湿润,此刻更显纯真,她浅笑着说:“我亦是家中弃子,与将军的处境何其相似?”
昭起薄唇低抿,“昭越堂弟为人正派,你嫁与他,不会受苦。”
瞧着昭起极力压抑着的不甘,明夷叹气,“不瞒将军,若非这门婚事是双方祖父所订,我本心是不愿嫁的。”
昭起闻言一怔,喉结滚动一番后,他脱口而出,“明二小姐所言为真?若我帮你脱离苦海,你可能给我机会?”
“昭将军莫要安慰我。”明夷不再言语,只垂眸感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