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在沉默中行礼退下,才走了两步,明齐又唤她,“秦镶金家缠万贯,又系念你的救命之恩。你万不可只图一时之利而挟恩图报,你要看得长远,和他处成真心好友,届时你能得到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明夷作呕,敢情明齐这是惦记上秦镶金的钱财了?那她定叫明齐得不到分毫!
明夷应下,“孩儿知道了。”
明齐又说:“如今过了年,你婚期将近,这些日勤加学习礼法,万不可叫镇国公府笑话。”
明夷福身行礼,“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
郢都城玄武街的济宁医馆门口排着长队,明夷和苏禾一直等到午间休息时,才入了济宁医馆。
济宁医馆不大,进门便是整整齐齐的六排药橱,医馆的学童忙着往药橱中放药材,无人注意到来人了。
进门往左,有一面屏风阻隔。
透过屏风间隙,明夷见一女子打坐养神,她只将头发挽起,不着任何首饰,黛绿襦裙之下她仿若一株疾风中长成的劲草。
明夷绕到屏风后,笑着说:“你这医馆开得有模有样啊。”
闻言,女子睁眼,见是明夷一下子跳起,挽着明夷坐下,“今日来多久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苏禾道:“你还不了解她?她知道你坐诊时不喜被扰,才在外头侯着的。”
许辞盈又拿了糕点过来,“那是对旁人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怎巴不得你们来打扰我了?”
她又说:“今早有人找我瞧病,说是你的婢女。她母亲的消渴症已入膏肓,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罢了,人各有命,我们尽力了便好。”明夷小咬一口桃花糕,接过许辞盈倒的茶,很快敛下忧郁的思绪,只深情款款凝着许辞盈,说:“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许辞盈手覆在明夷脸上,一把将其别过去,“我便知道明二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寻我又故意撩拨,断然不是单纯来看我的,说吧,有何要事?”
明夷眼中漾着崇拜,“辞盈年纪轻轻便是闻名大燕的女神医,所到之处妙手回春,想必镇国公夫人也偷偷来寻你了吧?”
许辞盈沉着脸,愠道:“还真叫你说中了,她得的确实是脏病。”
明夷了然,前世她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偶然偷听到姜扉夜和郎中的交谈,便知她很早就得了花柳病。
许辞盈乃神医弟子,又是女子,女子为女子瞧身子下的病自然方便得多。
这一世为求真,她才叫许辞盈来京城,姜扉夜久病不好,闻讯必然会来找许辞盈瞧病。
明夷问:“你如何同她解释的?”
许辞盈思及此便来气,“自然如实同她说的,她既从未与外男有染,那必然是夫君有狎妓之举,得了脏病又过给她的。”
“这下镇国公府怕要永无宁日了!”明夷的得意和忧苦在喘息间翻来覆去,搅得她心五味杂陈,“那这脏病可有得治?”
许辞盈没察觉到明夷眼中的那一丝焦躁,只说:“这病本无法根治,但若有叙州五千里高峰上生长的龙胆草做药引,再配上我家祖传的药方,将其压制好几年不发作还是可以的。”
明夷沉默,既然镇国公染的脏病能过给姜扉夜,那必然也殃及了阑珊,她对苏禾说:“照辞盈说的,叫人多买些龙胆草来。”
许辞盈纳闷,“你对未来婆母倒是上心,不过他们镇国公府钱多势广,何须你操心?”
“我不是给她买的。”明夷低低的,“是我一个朋友,她应该也得了同样的病,我为她买的。”
……
初五夜间,镇国公府热闹非常。
镇国公被姜扉夜打得鼻青脸肿,回到自己的祥丰院时,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昭起。
昭起早听说了家里的事,又见昭彬如此狼狈,他便躬身随着进屋,只字不语。
进屋之后,昭彬坐下开始骂起姜扉夜来。
昭起在旁候着,直到昭彬骂得尽兴了,才洗了块帕子递给昭彬,“伯母性子要强,伯父万不可动气。”
昭彬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伤口。
他生了一副朴实无华的脸面,如今被揍,脸无完处,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
昭起道:“伯父,影盟有消息了。”
昭彬这才抬眼看他,“说说看。”
“前些年影盟盘踞永州,我们派去的人九死一生才打进他们内部。今日我们的线人来报,巽脉进京了。”昭起递了张纸条给昭彬,“巽脉首领进京月余,十日后会在此处交易。伯父,要去吗?”
昭彬想也没想,“去!我多年未建军功,总被景誉压一头。影盟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此番即使不能直捣黄龙,可只要捉住那巽脉首领,折了影盟的羽翼,他们短时间内便掀不起风浪了。”
但看着桌上的纸条,那上边写了五个字。杀意在昭起眸中流转。
昭起诚心劝道:“可是伯父,我们好不容易在影盟安插了线人,若再等个一两年,我们必能一举歼灭影盟,彻底为大燕除去毒瘤。”
“大燕的毒瘤?”昭彬摇着红肿的头,他觑着昭起说:“不扬啊,你常年在城郊练兵,自然不知皇室密辛。影盟可不是大燕之隐患,那是姜氏皇族的毒瘤。”
“影盟这些年安分守己,大有和皇室泾渭分明的意思,可皇室却不这么想。”
昭起问:“为何?”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害怕这些暗处的东西。”昭彬将沾了血迹的帕子放到桌上,“我们昭家,自前周便是公侯,如今已有两百年。曾经那是何等的显赫?可自我手里却被靖国公盖过了风头。”
“巽脉首领我必须要抓!”
夜深人静,城北红枫巷。
此处偏僻,周遭房屋年久失修,早无人居住。
街边危墙下的茶棚倒了根柱子,枯草棚顶自一角耷拉着,夜间冷风中,不断有枯叶如雨一般从那塌角处落下。
茶棚内一张木桌腐如朽木,风从桌上的数十个窍口里灌进去,直逼桌下的双脚。
黑衣女子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蜘蛛状玄铁面具,她打趣道:“此处实在破败了,是时候考虑换个地方了。”她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介绍一下,我叫昭红雪,影盟刺客。”
以黑纱遮面的崔老板凝着黑衣女子看,“没想到恶名远扬的影盟离脉之首昭红雪竟是位女子?”
“做我们做这一行的,是男是女重要吗?况且杀手男人可做,女子便做不得了吗?”昭红雪示意端着酒在旁侯立的另一位黑衣女子,把酒放桌上,“崔老板,请吧。”
见崔老板不为所动,昭红雪率先喝了一杯,“相逢意气为君饮。这是我们影盟的规矩,崔老板既要同我们做生意,也请尊重我们这一行的门道。”
崔老板见昭红雪喝得利索,便打消她会在酒里下毒的戒心,将那酒喝了下去。
昭红雪:“崔老板爽利,那么开门见山吧!”
崔老板:“叫他们下去吧,这桩生意太多人知道并不好。”
昭红雪示意影盟其他人退下,影盟做生意多年,顾客要求屏退左右的情况很常见,影盟的人也无疑虑纷纷退出红枫巷。
昭红雪双手抱胸凝着崔老板,“此处只有你我,崔老板何不以真实面目相见?”
崔老板去掉遮面黑布,拿过自身佩着的普通短剑,横在桌上,周身沸腾的杀气叫棚角悬挂的气死风灯往外翻,他此刻宛若地狱阎罗,“我叫昭起。前几日我碰到一位故人,那人曾是我父亲的部下,在他那里我知道了一些事。”
昭红雪道:“你父亲?前镇国公次子昭彣?”
昭起沉着脸点头。
昭红雪又说:“十五年前北秦来犯,昭彬带着两位弟弟出征,不料去时三人,归来孑然一身。当年昭彣和昭彯死在一场突袭中,难道你怀疑这其中有诈?”
“影盟乃大燕最强的刺客组织,亦有遍布大燕的情报网。十五年前的事,我没辙,可不代表影盟没办法。”昭起冷冷的,凑近凝着昭红雪,他的话透着行军多年才能练成的威压,“昭红雪,十日之内,我要我父亲昭彣、叔父昭彯十五年前战死许州的真相。”
昭红雪勾唇,撑头凝着昭起,“将军真是好大的口气,十五年前的事叫我十日给你答案,如此遗大投艰,那得看看将军能拿得出什么筹码?”
闻言,昭起自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这上边写了一个名字,昭红雪,你若想离脉活不过明日,那么尽可以推了我这桩生意。”
昭红雪料定昭起会来找她,却没料到他带的筹码竟是离脉的内鬼。
昭红雪想也没想就应了,“虽然我不喜欢受人威胁,不过我承认你手里的筹码很有用。”
“既如此,十日后上元节亥时三刻,我在此等你。”
昭起说完,重新遮面,起身便走。
昭红雪不紧不慢地喝着壶中余下的酒,慢悠悠的说:“将军慢走。”
临江院主屋重新亮起烛光,明夷已然换下昭红雪的装束,着了一件潦水色的纱裙。
喝了一盏茶后,明夷整个人才静下来,她对添火的苏禾说:“昭彣之死的证据你查得如何了?”
苏禾盖上火炉盖子,坐到明夷对案,“十五年的旧案确实难查,还好你年前便叫我着手查了。我当然幸不辱命。”
“很好,把昭靖拉下水,我们的事会容易很多。”明夷为苏禾倒茶,“这件事辛苦你了。”
“对了,此事可有他人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