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穿着黑衣,戴四脚蜘蛛面具,她问:“你觉得他会去找项靖吗?为何不直接与他合作?”
昭红雪望着漆黑的红枫巷,只有茶棚边悬挂的一盏灯散着幽微的光。
“他想昭彬死,但绝对不想镇国公府倾覆,单就这一点,我和他并不同路。”昭红雪面具下的媚眼濯濯熠熠,“留给他的只有两条路,一自己报仇,二联合项靖。”
“我猜,他会选第二条。”毕竟,昭彬压制昭起多年,他若要自己报仇,等羽翼丰满,那得何年马月了?
昭红雪将昭起留下的佩囊丢给苏禾,“除掉这里面的人,给我把离脉上下所有人重新查一遍。”
苏禾拿了佩囊,却迟迟不打开,“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伴,我又如何下得去手了?”
“今日你放过他,来日死的就是你和我。”昭红雪摸着脸上的面具,“影盟有规定,若非主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无论职别高低,皆不可强迫他人以真面目示人。也就是说,影盟上下,只有盟主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真实身份。我突然觉得,咱们的盟主或许是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
出了红枫巷,便见万千火灯徐徐升空,围着明月,绘成一副万家灯火图。
苏禾两眼放光,“好美啊,这么多灯,果然是只有京城才能看到的。”
“不对!”昭红雪凝神,倏尔便有一声凤鸟啼鸣响彻云霄。
“这是影盟求救信号!”昭红雪惊,“是谢夷君?”
昭红雪抽出苏禾的腰带,原也不是腰带,是一软剑外头裹了层缎子,伪装成腰带,她凝眉不可置信道:“我分明给他去过信了,这种关头究竟是什么大事叫他失了理智?”
苏禾:“要去救吗?”
“去。”昭红雪将软剑系在腰间,眨眼便跳上房梁,“今夜昭彬有备而来,叫咱们暗处的人去探探巽脉伤亡。”
昭红雪轻功极好,视墙檐若平地。
巽脉在京城的交易点在城西三石街,昭红雪不知道谢夷君现在的具体位置,就只能往三石街那边靠了。
她莫名的心焦。
谢夷君,在我没有战胜你之前,你可千万别出事!
……
承安门是皇宫南门,自城墙上往下望,整条朱雀街金碧辉煌宛若白日。
年方不惑的皇帝,却满头白发。
文皇亲国戚,高官贵族侍候在他左右,他点燃太监掌着的天灯,将其托至空中,随其往上飘。
紧接着,百官放灯,百姓放灯。
瞬间,承安门炫如白昼。
成王瞧了一圈,低声询问靖国公景誉,“镇国公一家怎么不在?”
景誉压下声,“据说今夜他要带兵剿灭城中的影盟势力。”
“那就祝他成功。”成王冷笑间放了一盏灯,复又说:“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倒是个有意思的,才上任几日,便缺席祈福礼。”
景誉道:“他本是个执拗性子,像他这样为官不贪的人掌管户部,陛下怎么着都放心。”
太子在皇帝左侧,镇国公是他的人,他知道镇国公做什么去了,却还是狐疑,“他去便去了,怎得一家都不来一人?”
明愫一身华服,满头珠光宝气也压不住她的清冷,她说话又是个温柔的,“殿下莫恼,昭夫人生病,早前便给陛下通过气了。至于昭越,镇国公应是想将今夜擒贼的战功给他。”
景誉身侧站着的虞长至刚放完一盏灯,不经意往太子那边觑了一眼,却撞上明齐闪着清光的伪善眸子,她漠漠地收回目光。
明齐就站在太子妃明愫身侧,明愫察觉到这一幕,清冷的眉眼间有一丝厌烦,她低声说:“父亲和母亲恩爱多年,不要因为莫须有的谣言,伤了夫妻情分。”
明齐哪里听不出来,明愫诘问的意思,但碍于她太子妃的身份,明齐只说:“愫儿只关心母亲,却忘了我这个父亲也是要脸面的吗?”
倏尔,四发箭矢瞬间冲散承安门下的喜洋洋,直朝承安门射来。
景誉眼疾手快,一把按倒成王和虞长至。
“护驾!护驾!”掌事太监张公公着急忙慌地喊着,话音未毕,承安门房檐上垂落下一片黑衣人,他们纷纷越至早已哄散的人群中,留下十几人将皇帝一家团团围住。
皇帝看着躺在血泊里,为自己挡了箭的解休,瞬间火冒三丈,责令靖国公彻查。
此间一度混乱,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声凤唳。
与城南的热闹不同,整个城西笼罩在金戈铁马的锵鸣声里。
昭红雪握伏在高墙上,却见整条三石街被昭家军围得水泄不通。她却松了口气,谢夷君并不在三石街。
昭家军精锐几乎全出,昭红雪只能贴着墙面,游走在一人窄巷中。
好在今夜穿了夜行衣,不至于太显眼。
玉兰街是城西白虎街的分街,这里不似三石街空无一人,又恰逢上元节,以是这条街上行人不绝。
经一番查看,昭家军围了整个城西,如此危墙下,去无人之处躲避是最蠢笨的决定。
以谢夷君的做事风格,他定会来这条人最多的玉兰街。
可昭彬也不是善茬,昭红雪才出巷子,迎面便有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横横冲散人群。
昭红雪又躲进巷子,才往深处一走,到一分叉口,倏有血腥味入鼻,便有人倒在昭红雪后背。
谢夷君头埋在昭红雪的脖颈间,他气若游丝,“你来了。”
来不及问讯,昭红雪望见巷子口出现黑甲银枪的昭家军,他们正往进来走。
昭红雪背起谢夷君,转进左边的小巷,复又拐了好几个巷子。
周遭再无嘈杂声传来,这里是三石街中的一条小巷。
灯下黑!这是昭红雪一惯的风格。
她背着谢夷君进了间破败的院落,院中杂草丛生只有一间木屋。
打开火折子,屋内便有了卷卷火光。
昭红雪将火折子推近,但见谢夷君正微眯着眼眸看她。
昭红雪出了口气,“一路上没动静,我以为你死了。”
“这是哪里?”谢夷君气息低微。
“三石街。”话罢,昭红雪将火折子放到地上,直接扯开谢夷君的腰带,又将其上衣褪下。
流着黑血的箭伤打破谢夷君原本沟壑分明的筋肉,他整个人抽搐着。
昭红雪观他露出来的嘴下肤色,森森惨白,脖间青筋暴起。汗水聚在喉结处,凝成玉珠。
明夷恍惚。
红帐内,男人浑身通红,忍耐着熊熊欲望,叫那汗珠从喉结落下。
倏有风而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昭红雪醒神,但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夷君,她鬼使神差,伸手便要取下他的面具。
将将在触到面具的那一刻,昭红雪的手腕被谢夷君狠狠攥住,他漠如寒潭的眸子盯着昭红雪。
火光飘摇里,两人四目相对。
昭红雪迫切,想看透谢夷君。
她神色眈眈,如狼似虎,要撕开谢夷君这身伪装。
谢夷君隐忍,逡巡惶惶不甘。
他双目瞻顾,拧巴龃龉,欲以克制遮掩夜夜流光。
“昭红雪,你越界了。”谢夷君甩开昭红雪的手。
“谢夷君,你到底是谁?”昭红雪凝着谢夷君深渊般的眸子,她惯以见微知著洞察人心,然而这世上她有两个完全揣摩不到的人。
一个是谢夷君,一个是影盟盟主。
在这两人面前,她察言观色知人心的能力从无胜绩。
“我总觉得我们之前见过。”昭红雪失利,索性直接问了。谢夷君这个人和她一样,做事全看心情,心情好了什么都好说。
昭红雪眸色倏暗,事实是谢夷君今夜心情应该不太好。
“你若强行摘下,我也阻止不了,可你要想清楚自己能否承受影盟的处罚。”谢夷君别开目光,隐忍这剧痛叫他冷汗涔涔,他漠漠的:“战胜影盟所有人,成为新一任盟主。那个时候别说是我,影盟所有人的真实身份你都会知道。”
冗长的沉默中,昭红雪为谢夷君上了止血药,又扯下绑在袖口的布条,做了简单包扎。
“你中毒颇深,我只能在你伤口上敷了毒药,以毒攻毒,能暂保你一条命。”
昏黄的火光里,谢夷君宽肩窄腰的身材似抹了一层麦色桐油,起起伏伏之下,倒别具一番璞玉碎美。
谢夷君低低的:“多谢。”
昭红雪收回目光,“巽脉可还有人在附近?”
谢夷君穿着粗气,无力摇头。
“此前我便去信与你,影盟之中有昭彬的线人。”昭红雪静静凝着谢夷君,若说这世界上有谁的心思,她最想揣摩,那便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又说:“以你谨慎的性格,不会选择在这几日犯险。今夜与你做生意的到底是何人?竟叫你孤身一人,在这个关头去见他?”
但见谢夷君嘴唇紫青,整个身子陷入微搐的状态。
火折子即将熄灭,昭红雪却在熹微火光中,看到血迹宛若一条狞厉的蚰蜒自门口爬进来,它狰狞的嘴巴正撕咬谢夷君。
昭红雪惊觉不妙,一路上只顾走了,没曾想留了这么大隐患。
昭红雪熄灭火折子,她附耳于地。
果然地动了,昭彬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