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卧床的这段日子里,就连若雪都时常偷溜进她的屋子,蜷在她腿上打呼噜。
而小猫咪的主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关思弦不信邹池不知道若雪的行踪,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愿现身。
依着先前从邹池处得到的消息,关思弦很快找到了残阳派暂居的客栈。
她正愁该如何将邹池交出来,正巧遇见萧闯准备出去,身边跟着三两佩着红柄苗刀的男子,约莫是残阳派弟子。
一见到关思弦,萧闯顿时笑得和煦,仿佛见到自家姑娘。
“关姑娘来找邹池?”
闻言,一旁三人向她投来目光。
关思弦点点头,“萧掌门可否替我将他叫出来?”
萧闯没有当即应下,挥了挥手先将几名弟子打发出去,才看向面前的姑娘。
“我倒是想,可那小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他从来来去自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他话语一顿,关切的目光落在关思弦身上。
“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看着是好些了?”
“多谢掌门关心,我自小身子骨好,恢复也快,现在一口气能吃八碗饭。”说着她扬起拳头挥了挥。
“那可真是了不得!”萧闯见状乐得仰首,笑声中气十足,引得周围人不禁转头看来。
“你既是邹池的朋友,也别总喊我掌门,往后便喊叔吧。”
关思弦乖巧道:“萧叔。”
“好孩子。”萧闯笑道,“前几日听说你生病,我便叫他去看看你,结果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肯去,说什么没脸见你。后来我看他悄悄抱着若雪出门,就猜测他还是找你去了,是不是?”
见关思弦没有否认,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看着好相处,性子别扭得很,但本性不坏。要是哪天惹你不高兴了,你多担待。”
关思弦原本还咧嘴笑着听他说话,不时点头应和,可渐渐地,她发觉有些不太对劲。
知是何缘由,面前男人的眼神太过热切,如同看自家闺女一般,说出的话又仿佛要将邹池托付予她。
这样来自长辈的关切对她来说实在陌生,关思弦一时招架不住。
她有些不自在,草草聊了几句就红着脸逃了。
女孩闷着头在人群中穿行。没走多远,她无意间抬头,视线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关思弦脚步一顿。
下一刻,人群中的男子似有所感看过来,与她遥遥对上了视线,神色一僵。
关思弦正要开口喊他,却看见他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她心里怒气登时涌上来,提起裙摆大步追了上去。
“邹池?”
谁知她越喊,那人头也不回,反倒逐渐加快了脚步。
“邹池你给我站住!啊——”
她步履匆忙,一个不慎险些被裙角绊住,踉跄两步顺势在墙边蹲下。
听见身后的动静,不远处的身影身形一滞,匆忙转身跑过来。
“还好吗?可是摔着了,伤到哪里没有?”
他急急问着,双手刚扶上女孩的手臂,就被眼前的姑娘一把抓住。
关思弦抬头直视着他,平日温和含笑的杏眸中此刻满是愠怒。
“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你躲着我做什么?”
邹池顿了顿,扬起唇角温声道:“我怎会躲着你……”
“那你方才明明看见我就跑,我都瞧见了!”关思弦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分毫不让。
邹池正欲端上的笑容一僵,“……只是想到,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想将悄悄抽身后退,可关思弦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让他无处可躲。
“什么事如此紧急,竟让我们邹大侠连说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姑娘语气愤愤毫不掩饰,见邹池移开目光,更是倾身凑到他的面前,强迫他看向自己。
“邹池,你明知道我病了,为何不来看我?”
邹池被她抵到墙角,耳根通红,张了张嘴终是无奈道:“我去看过你,只是当时你还未醒。我想着你在病中需要静养,不便再多打扰。”
“我何时说过你会打扰了?”关思弦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大约能猜到邹池在纠结什么。无非便是心里有愧,觉得自己的遭遇与他有关,便不好意思见她。
但她不怨他。
关思弦仍旧瞪着双眼盯着他,但心里的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消了大半。
“药人院的事情,是你透露给我哥哥的,对不对?”
邹池沉默着,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见他默认了,关思弦不由弯了弯眼睛,“你先前一直在调查的就是这件事吧?药人院平素藏得这么深,许多年来都没有被人察觉。但那日宜安公主和我哥哥他们,却能不过一日便寻到我,我一猜就是你提供了线索。谢谢你啊。”
听了她的话,邹池一时愣在原地。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姑娘,见她眸中笑意温和不似作假,心中积攒多日的歉疚瞬间涌了上来。
喉间被难言的情绪堵得慌,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话音落下,他也移开了目光,不敢直面关思弦的反应。
两人之间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何人家的院墙挡住日光,阴影将缩在墙角的男女笼罩,亦将周遭嘈杂的人声隔绝。
沉默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等不到面前女子的应答,邹池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一股力道牵着他的双臂猛地向前。
邹池一瞬警觉,又在记起自己面对何人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短短的犹豫之下,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他有些愣住了,茫然转过头。
“你这人好生奇怪,又不是你绑了我,跟我道歉做什么?我又何时说过要怪你了?”
关思弦嘟囔着,也在墙边坐下,动作极为自然,就好像方才莫名将人拉着撂倒的不是她。
“可若不是因为我,药人院那些人也不会盯上你,”邹池皱眉道,“你……也因此受苦了。”
听他这样说,关思弦干脆顺嘴应下。
“是啊,我受苦了,好痛苦的。”
她偏头看向邹池,神色认真。“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熬了那么多年,一定更痛苦。所以现在,我更讨厌他们了。”
邹池微微蹙眉,望着她欲言又止,只问出一句,“你就不怕死在那里吗?”
“你可不要小看我,”关思弦笑道,抬起手臂戳了戳他,“况且我很快便得救了,如今正好好活着呢。难道你以为现在是在做梦不成?”
邹池怔怔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现实还是梦。
在关思弦从药人院回来的第一晚,他曾在夜里悄悄潜入关府去看她。
女子躺在幔帐之间,仿佛陷了进去,在微弱的月光下面色苍白,睡得不大安稳。
他无声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开了一道缝。
他在黑暗中望着关思弦,直到确认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直到再三确认她还活着。
她兴许是梦见了药人院,邹池想。
而他仍心有余悸。
邹池早便知道,关思弦不是全然无措,她至少拥有逆转时间的能力。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等到。
但他猜测,原因或许与自己有关。
此事本就是因着他的疏忽,才让关思弦被牵扯进去,但后续事态远超出他所预料。
邹池最初接触关思弦,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
他有自己追寻的东西,有自己的执念,任何妨碍他的因素都会被清楚。他向来如此。
但也许在他第一次收回长刀时,她就成了例外。
而现在,他开始害怕自己会让她受伤。
他有些不敢靠近她了。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念想。
当他闯进药人院,看见关思弦意识昏迷倒在那里时,愤怒、心痛、懊悔、惊惧,所有情绪包裹着他,冲撞着他的理智。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将她抓起来,绑在身边。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没有人能找到她,也没有人能够再费尽心思靠近她。
他将鲜血渡进她的口中,将昏迷的姑娘抱在怀里。
等回过神来,心头笼着一层茫然。
正如现在。
身侧的姑娘未曾察觉,在他耳边自顾说着:“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事还没完。药人院藏了这么多年,害了许多人的性命,未曾露出什么端倪,却在短短数日便被抓捕了大半。是不是有些太过顺利了,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利用我此次被绑一事,将药人院推出去。”
躺在屋子里静养的这段日子,关思弦想了许多,越来越觉得不对。
既然邹池调查许久都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为何偏偏在她出事之后,竟将暗藏多年的药人院掀了个底朝天。
但这样的话,除了邹池,她不知还能同谁说。
关思弦顿了顿,凑近他耳边降低了声音。
“那日在药人院,我曾听他们提起过,‘上面’还有一位大人,不知姓名身份,但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想必是在朝中有些地位的。不知是什么人。”
邹池略微思索,而后朝她安慰般笑了笑。
“你别担心了,此事本就该与你无关的,只盼着你安然无恙便好。”
他早知道,回春斋背后另有其人,就连这阵子被抓获的,也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弃子,宜安公主的调查来势汹汹,可一旦涉及真正的线索,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触不到其中要害。楚南鸢大约也发现了这一点。
但经了此番,药人院多少也算伤筋动骨,对方短期内大约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也很难再抓到马脚。
“关思弦,你要保护好自己,”他顿了顿,忽然耳根一热,不知不觉减弱了声音。
“我……不会再让你遇险……”
关思弦眉心微拧,正陷入思考,没有听清他最后那句话。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藏着隐患,谁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扎到何人身上?只要药人院没有根除,人人都是不安全的。”
说着,她忽然看向邹池,正色道:“你也一样要小心,毕竟你才是他们的眼中钉。”
迎上她担忧的目光,邹池眼睫微颤,心间似被撩动,忽然乱了起来。
他唇角微微勾起,启唇道:“其实……”
“其实那日,我在昏迷中,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邹池未出口的话被堵住,心里生出某种预感,犹豫着问了一句:“是什么人。”
“公黎。”
这两个字一出口,邹池心中一阵慌乱,小心翼翼看向关思弦。
“你,见到他了?”
关思弦仔细想了想,眉头紧锁。“大约也不算,只是远远瞧见他闯进来,我便晕了过去,也不大确定是他。”
闻言邹池稍松了一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踌躇片刻,才缓声开口。
“你就这么害怕公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