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黎?”黑暗中男人的嗤声格外明显,“千鹤宫的事,我劝你不要插手。”
“那这位姑娘呢,也是你们千鹤宫的人?”
不知因着帷帽阻隔,还是眼下两人相距太近传来的细微震动,公黎的话语声缓,传到女孩耳中仿佛蒙了一层薄纱。
“是你们不打一声招呼来了余杭,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作为如今的武林盟主,我总该又资格过问一声吧。”
“呸!”男人愤愤啐了一声,“谁不知道你盟主的位置是怎么来的?趁人之危的小人!”
“是吗?”公黎闻言也不恼。
“那你要来挑战我吗?若是你赢了,这盟主的位置,今夜就让给你。”
男人不接他的话,却将长剑挑起,直直指向挡在面前的公黎。
“别想拖延时间妨碍我!我今夜是奉宫主之命,前来余杭找回剑法,别说是你,就是萧盟主来了也不可能阻拦。我的师兄弟马上就到,我劝你赶紧让开,把那个女人交给我。”
关思弦闻言一惊,缩在阴影里不敢抬头,时刻做着准备。
她不知道公黎为何会出现,更不敢确定他真的是来救自己。倘若他再一个不高兴将她交出去,关思弦只能抓紧时间回档。
身前的男人忽然笑了一声。
“你倒是挺笃定。可惜,你那些师兄弟来不了了。”
说罢,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布,提在手中抖散开来。
关思弦好奇望去,正是她晚间带去何府的那一匹织锦!
“你和你那些师兄弟,听信城中无中生有的谣传,费尽心思偷了这块锦,却没想到锦缎上没有你们要找的剑法。恼羞成怒之下,你便回头绑了人逼问。看来千鹤宫的人不仅身手不行,脑子也不太好。”
“你把他们怎么了?”男子怒斥。
“很难猜吗?”公黎轻飘飘道,“不过就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一顿,似乎侧过脸朝身后望了一眼,再开口时言语含笑,“你自己去看啊。”
“自己家丢了东西狗急跳墙,连不知何处来的谣传也敢信。不分青红皂白绑架无辜女子,这就是你们千鹤宫的侠士风范?还是说,如今的千鹤宫宫主已经昏聩至此?”
那名千鹤宫弟子权衡片刻,终究没有动手,最终恨恨瞪了他一眼,“公黎,你若敢伤我师兄弟,千鹤宫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他闪身窜了出去,消失在巷子里。
公黎没有动,只低低吐出一个字:“追,”
话音落下,暗处黑影微动,追了上去。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关思弦一点一点向后挪着脚步,准备趁机悄悄溜走。
不远处的背影却突然出了声。
“站住。我允许你走了吗?”
关思弦动作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身影。
直到看见他收起手中长刀转身,似是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关思弦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侠,好久不见。”她硬挤出一个笑容。
“我救了你的,你就是这样感谢的?”
她瞧了瞧两人间约有三丈远的距离,尴尬笑了笑。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不会拒绝。要不是今夜大侠路过此处,只怕我已经没命了。”
谁知公黎根本不接她的奉承。
“说什么没命,你不是有本事自救么?再说,我可不是恰巧路过。”
关思弦一怔,“大侠是为了我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话间,公黎已经走到她近前,开口时轻蔑的意味毫无保留落进她的耳中。
“不过设个宴也能闹得满城风雨,被人钻了空子传播流言,织锦失窃,连宾客都随随便便被掳走。何家大公子,原也不过就这点本事。”
下意识的惧怕让关思弦不由想要后退,又怕自己突然的动作会激怒这位阴晴不定的盟主,不得不强撑在原地。
她干笑了两声道:“大侠方才提到的传言,是什么意思?”
“据说多年前千鹤宫突生变故,整个门派受到重创,独门剑法也在变故中失窃,这些年来千鹤宫弟子一直在暗中悄悄搜寻。但这段时间江湖传言,剑法出现在余杭附近,前两日更有暗中流言称,在今晚的何府宴席上,锦宁坊带去的织锦中会藏有剑法的线索。”
“太荒谬了!”关思弦皱眉道,“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剑法……”
正说着,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那尸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鹤羽状的伤口,像极了千鹤宫留下的剑伤……”
剑法?剑伤?
关思弦思绪一滞,抬眸悄悄看向面前的男子。
但夜色昏暗,帷帽又遮挡住他的面容,叫她全然看不出对方的神情。
药人院出来后,叶槐落曾同她提起过,守卫的尸首上留下了鹤羽状伤口的痕迹。而在关颂一行人赶到药人院之前,在她的记忆里,曾去过药人院的只有公黎。
难道千鹤宫的剑法,其实在公黎手中?
那他还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害得自己也被卷了进去。
关思弦心中有气却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道:“怎么会传出这样的传言?简直可恨!”
想起晚上吴德海不怀好意的笑,她心中怒意更盛。今夜的事情,不论他是否参与其中,定与那监官和他背后的泰宁侯脱不了干系。
“坊间传言出处向来难以查清,这样的无稽之谈,只有千鹤宫弟子病急乱投医才会信。”公黎语气如常。
“简直胡诌,”关思弦小声嘟囔着,“我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千鹤宫的人。”
“是啊,你见过的也只有残阳派。”
“是啊是啊。”
关思弦正点头附和,忽然察觉不对。
“大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邹池?”
公黎没有应答,只双臂环抱胸前靠在墙边,轻轻哼了一声。
他的沉默被关思弦看作默认,女孩以为终于找到了攻略的突破口,心中一喜,凑到他面前讨好笑道:“这巧了,既然大侠是邹池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
可听她这样说,公黎忽然有些不悦。
“我没有朋友,”他的声音沉沉,“如果你知道邹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会把他看作朋友。”
“没有朋友可以交朋友啊。邹池是个好人,他不会介意的。”关思弦笑盈盈道。
“好人?”公黎轻笑一声。
“你认识他多久,又如何知晓他定是个好人?就凭他同你温言几句,还是帮了你几个小忙?对他们那些所谓的侠义之士来说,这再寻常不过,但在这些背后,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那柄刀杀过多少人,背负多少条命,这些你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说他是个好人?”
“你监视我?”关思弦冷声,望向他的双眸染上怒意。
“你说得不错,这些我都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对我好,帮过我许多,更不曾几次三番将手中的刀指向我。他身上或许藏着秘密,我也知道你们江湖中人,手上多少都染着血,但至少于我而言,他是个好人。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来挑拨,我会自己看。”
黑暗中,女孩直直迎着他的视线,心中强压的怒火使得她目光灼灼。
她斩钉截铁的声音消散在深巷中。
公黎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巷子里不见光亮,更不闻虫鸣。
关思弦说完后怒意消减了些,现在见他不言不语,忽然一阵后怕。
“你……又要杀我吗?”她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不等公黎回答,她又急急开口:“你知道的,我有办法回溯时间,不管你又要追杀我多少次,我都有办法逃脱。但你应该清楚,花这种精力在我身上,对你来说根本不值得……”
她话音未落,公黎突然察觉有异。
他一手抓住女孩的后颈,一手托住她的腰,如同抓小猫一般将人提起来,飞身而起。
关思弦顿时慌了。
她正要读档,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声:“有人。”
正欲挣扎的双手顿在远处,下一刻,关思弦被人抱着落在屋檐。
“那边。”
顺着公黎指引的方向望去,她果然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顺着墙根朝巷子里走来。
直至寻到关思弦二人方才站着的地方,那两人才停住脚步。
“人呢?跟丢了?”
“那怎么办?”
“找啊!废物!”
两人的低声遥遥传进关思弦耳中,紧接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消失在深巷中。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关思弦才出声问道:“你不是武林盟主吗?还有人跟踪你啊。”
公黎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
“不是我,跟踪你的。”
“我?”关思弦诧异道,“谁会派人跟踪我啊?难道是吴德海?我也没什么对家啊。”
“说不定是你以为的自己人,”公黎装作不经意提起,“比如,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哥哥。”
“不可能。”关思弦摇摇头,没有分毫犹豫。“那可是我的哥哥,他没有道理找人跟踪我。”
身后人似乎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关姑娘可真是容易信任别人,谁都相信,就是不相信我?”
关思弦语气弱了下去,“那不是因为大侠先前几次想要杀我,我好歹也是惜命的。”
公黎冷哼一声,“放心,往后不会杀你,不值得。”
得了他这句话,关思弦嘿嘿一笑,正要在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你别说话,现在不想听。”
关思弦顺从闭上嘴。
乘着夜风回到家时,余杭城中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还亮着。
关思弦轻轻落在院中,不等站稳,便感到身后热意骤然撤去。
“今夜多谢大侠……”
她转身正要道谢,可还没等话说完,便见眼前一晃,公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她一愣,随即皱眉嘟囔着:“不听拉倒,招呼也不打一声,没礼貌的家伙……”
她正要往屋子里走,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
关思弦转头便往外跑。
被千鹤宫弟子掳走时她还没有离开何府,更不用说身边跟着一个万生烟,现在只怕还有人在找她。
她刚跑到宅院大门口,便见有人迎面走来。
“思弦?”
关思弦猛地停住脚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关颂一步步走近,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
她感觉关颂的神情有些陌生,让她分辨不清。
这让她忽然想起晚上公黎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