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在想,自己当时下意识反驳公黎,究竟是因为真的信任关颂,还是不愿相信公黎提出的可能。
关颂也好,其他男主也罢,因为游戏中的人物设定,她从穿来的那天起,便先入为主假定了每个人的性格、喜好,就连攻略过程中做出的反应,也尽量朝自己所预想的贴近。
可她真的了解他们吗?
如果一切都只是表面呢?
游戏里的关颂是温和可靠的兄长形象,但如今她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人有情绪,有思想,会发生争执,会产生无法预知的行为,也可能会生出不愿叫人知晓的心思。
尽管她不愿接受这种可能,可是分明也会担心,街坊口中“关家独女与养子争夺家业”的传言,会不会影响关颂对她的看法。
她一个激灵,再看向关颂时,那一股奇异的感觉又消失不见,只迎上他关切的目光。
关思弦稍微定了定神。
是她想多了。定是因为公黎的鬼话。
“我也才到不久,见你们都还没回来,正想出去寻你们。”
好在关颂没有多问,只嘱咐道:“已经很晚了,你独自一人还是莫要往外跑。”
关思弦乖巧点点头。
正当她以为应付过去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公子,公子!姑娘她——”
关思弦心中一紧,忙从关颂身前探头看过去。
奔跑的少年与她遥遥对上视线,原本焦急的神色渐渐被愕然取代,未出口的话生生停住,忙乱的脚步也逐渐变得迟缓。
“……姑娘?”
万生烟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茫然地看了看关思弦,又看了看一旁的关颂。
“姑娘怎么了?”关颂问道。
“姑娘她……”少年本想说姑娘被人劫走,却忽然看到关颂身后,女孩正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何府的人说姑娘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他乖巧道。
关颂没有起疑,不再多问,只留下一句叫关思弦早些休息。
直到这时,关思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少年转身回了院子。
她走得急,自然也没有看到,在自己离开后某人沉下的目光。
万生烟跟在她身边,担忧问道:“姑娘没事吧?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绑了你,姑娘又怎么先回来了?”
关思弦欲言又止,想了半天,只叹了一口气。
“我也说不明白,事情有些复杂,总之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万生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问了一句:“那我们明天还去报官吗?”
此时听他说起,关思弦才想起来,那幅织锦还在公黎的手上。
“不必。”
再次回到院子里已是深夜,关思弦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
纵使她做了心理准备,今夜的事情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想起得知织锦失窃时吴德海的反应,只怕今晚的事情与他,或是与他背后的泰宁侯脱不开干系。
她本以为离开皇城,或许就能离开是非,却不想偏有人盯上了她。
关思弦转过身,却在目光掠过某处时,身形一顿。
那张失窃的织锦,已经被整齐叠好放在窗边的桌上。
-
那夜之后,她没有再见到公黎,千鹤宫的人也没有再出现。
次日便有人前来织坊,对接绫锦院的织锦生产事宜。
正值绫锦院设立初期,合作双方都还在适应新的流程,关思弦忙得不可开交,基本整日泡在织坊,总店的经营暂且交由关颂打理。
这样的状态持续的近一个月,当一切都走上正轨,关思弦才终于得了空闲。
恰好锦宁坊在西边的城镇开了新的分店,关颂已经去了三五日,约莫这两天就要回来了。闲来无事,她便晃回了紫金街的铺子里。
成衣铺多招了伙计,平日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太要她操心,关思弦需要做的,就是和叶槐落万生烟二人坐在屋里,吃着茶点谈天说地。
落落早上才从皇城送镖回来,还是一身男子装束。这会从镖局溜出来偷闲,一边嗑瓜子一边同关思弦说起这段时间皇城发生的事——
郑贵妃膝下的三皇子有意求娶泰宁侯独女为正妃,但被当街拒绝;
宜安公主以女子之身上朝,朝臣反应强烈,平素势不两立的三皇子党与五皇子党难得站到一处,共同上书弹劾;
谁家的狗咬了谁家的鸡,谁家的兔子从院里跑了出来,狗和鸡乱成一团打鸣狂吠,被兔子一脚蹬出三丈远……
小姑娘喋喋不休说了半晌,等她停下来喝口茶歇一会,关思弦才找到机会开口:“那你可曾听说泰宁侯府的消息?”
叶槐落仔细想了想,“只有听说萧姑娘的事情。泰宁侯近年来虽说身子好些,不如先前一般寸步不离侯府,但依旧很低调,没听说有什么新的动向。”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铺子里传来争执声。
关思弦走到门边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穿金带银的男子站在屋中,趾高气扬对着台面上一众锦缎成衣指指点点,身后跟着一众家丁模样的人。
“你这破刺绣太粗糙了,要是把小爷的皮肤磨红了,你赔得起吗?”
“什么丝绢这么厚?该露的地方不露,不该遮的地方净瞎遮,还不如我府上舞姬的衣裳,随便勾勾手就撕破了。”
“这织锦颜色也太素了,你们这是成衣店还是孝衣店?你们掌柜家里死人了?”
招待他的伙计一开始还赔笑解释,后来听他越说越过分,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硬忍着没有将人往外赶。
直到来人在铺子里大摇大摆逛了一圈,又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
“还一直吹你们余杭的锦宁坊厉害,说什么万寿宴织锦,看来也不过如此。”
关思弦走出里间,就看到男子站在铺子门口,两只粗短的手指捻起织锦,随手扔在地上。
她瞬间沉下脸,走上前去捡起织锦交到伙计手里,看着男人冷声道:“既然看不上锦宁坊的锦缎,那就请你出去。”
“你是这家店的掌柜?”男人绿豆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关思弦,猥琐一笑。“一个女人也能把生意做到御前去?不会是……”
“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就给我乖乖闭上!”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叶槐落气冲冲走上前来,狠狠瞪着大肚男。万生烟也匆匆跟上来,挡在关思弦身前。
谁知男子看了一眼面前拦着的两人,突然笑了。
“一个不男不女,一个不女不男,长得倒是不错。要我说还是找点正经活干吧,实在不行,小爷我房里还缺两个通房。就是你这女的太胖了,小爷喜欢弱柳扶风的。”
他说完大笑看着面前几人,身后的家丁也都纷纷笑出了声。
几句话的功夫,店门口的人群越聚越多。
一片哄笑声中,关思弦忽然拍了拍面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让开。
见关思弦主动站到自己面前,男子不怀好意笑道:“你也想当小爷的通房?不干净的小爷可不要……”
“我见过你。”关思弦突然开口道。
男子一愣,一时没有反应。
她双眼眯起,忽然高声笑道:“我见过你,在男人的床上,你抖着肥肉哭着求饶……”
“放屁!你在说什么?”男子急了,赶忙打断她的话,绿豆大的小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什么男人的床上?你认错人了吧?”
关思弦直直盯着他半晌,直到男子心里有些发毛时,她忽然收回视线,望向人群中扬声道:“大家快来看啊!这位公子长得精妙绝伦,世间独一份的相貌,我绝不会认错!”
“这一双迷人的老鼠屎,掉在地上都得找半天!一张嘴满口喷粪,吃屎居然也能长这么大,太不容易了!”说着她装作抽泣擦了擦眼睛,目光又落到男人身上。
“世间罕见的人模鬼样!流传千古的恶臭难挡!试问谁会忘记这一道恨不得叫人戳瞎眼睛的街景呢?”她突然转向叶槐落,“你会吗?”
落落反应过来,高举双手蹦起来,“不会!”
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男子气得满脸通红,“你你你”半天,但关思弦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忽然正色道:“但是!公子你不用自卑,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懂你的美,就像那天被你爬床的男人,尽管你只带了半瓶子醋,他不是也没有拒绝你吗?尽管你每天穿金带银,不知道在烧给谁看,不知道从哪个倒霉男人身上捞来的钱,更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他不是也没有嫌弃你吗?”
说着她突然鼓起掌来,“好一场惊天动地催人泪下的夜半爱情!让我们为这对烂人献上掌声!祝他们破破烂烂,长长久久——”
她的语调抑扬顿挫,鼓动人心,围观众人不管是相信了她的话,还是单纯凑热闹,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掌声雷动。
男子气得跳脚,地面都跟着抖三抖。
“你胡说!你这是造谣!你你你——”
“现在你说是造谣?方才诋毁别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想想?”
叶槐落跳出来呸了一声,却被关思弦拉着后退几步。
“小心点别离他太近,谁知道身上染了什么?”
闻言围观人群也纷纷后退两步。
此刻男人已经面红耳赤,猪叫着怒吼道:“给我杀了她!”
“你敢!”少年冲过来挡在两人面前,神情虽仍有些畏惧,但寸步不让。“我已经报官了,官府的人马上就到!”
“报官?”男人冷笑一声,“你试试啊?看看会被关起来的人,究竟是小爷还是你?”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家丁怒道:“还在等什么?给我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许留!”
家丁刚要动手,一道寒光骤然闪过,横在男子身前,将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绊倒在地。
“谁敢?”
关思弦抬眼望去,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邹池!萧叔!”
“小丫头气势很足啊。”萧闯走到她的身边,笑着朝她眨眨眼。
短短片刻间,叶槐落已经冲进铺子里又跑出来,举起狼牙棒直直指向男子。“来呀?姑娘我好久没动手,看我把你揍成猪头!”
三人的将关思弦和万生烟护在中间,男子身边的家丁也忌惮着不敢上前。
正在这时,男子身边的侍从附耳低声说了什么,那男子面上看着咬牙切齿,恨恨瞪向被护在中央的女孩。
“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他恶狠狠丢下这句话,转头带着人怒气汹汹地离开了。
关思弦悄悄松了一口气,望向邹池二人的眼中满是惊喜。
“萧叔,邹池,方才真是多谢你们。你们什么时候从皇城回来的?”
“昨天到的余杭。最近事情忙完了,我们准备回去门派,还堆积了好多事情。”萧闯道,“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谁吗?”
关思弦摇摇头,“第一次见,听他说话的意思,应当不是余杭人?”
邹池看向那一团远去的背影,皱眉道,“是丹阳贺家的长子贺贵。贺家老爷老来得子,将他宠的无法无天,在丹阳横行霸道。只怕哪天当真闹出人命被抓进官府,贺家也会将他安然保出来。”
“太可恨了!若是再被我碰见,高低给他揍个半死!”叶槐落愤愤挥了挥拳头。
紧接着,邹池看向关思弦。
“只怕往后贺贵还会来闹事,我住在先前那家客栈,如果遇上麻烦随时来找我。”
“好。”关思弦应下。
叶槐落回了镖局,店里的伙计很快遣散了围观人群,邹池二人也因着残阳派事务很快离开。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关思弦不禁叹了一口气。遇上这样被动的情况,只怕不是简单回档就能解决的。
她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袭靛青便装,手上提着行囊,显然才从别的地方回来。
关思弦心头一震,瞬间定在原地。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