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关颂一步步走来,关思弦一时间慌乱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关颂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方才的事情了吗?瞧见了多少?自己在他面前向来维持着乖巧妹妹的形象,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他回来这样快,万一下午的事情传进他的耳朵里,影响了关颂对她的印象,他的好感度数值会不会因此减少?
那她回家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遥遥无期?
脑海中接连闪过的思绪太乱,关思弦不知所措,站在门边怔怔看着他走近,揪紧了袖口。
“哥哥你……回来了?”
关颂点点头,神色如常,这让女孩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她听见他说:“思弦,进来。”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桌上还放着未吃完的茶点。不远处的铺子里偶尔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关思弦站在墙边,看着关颂放下行囊在桌边坐下,缓缓倒了一盏茶。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关思弦试探问道。
“才回来不久。”关颂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怎么还站着,坐。”
关思弦忐忑坐下,后背僵直着,双手局促放在膝上。
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氛围,心狂跳不停。
从小到大,但凡出现这样的气氛,便意味着她将要面对一场严肃的谈话,并需要承担某种并不愉快的结果。
更何况,眼下谈话的人是关颂。
关思弦有时想,兴许因为“哥哥”的身份,她在来到这里之后,与关颂相处时总是较其他男主更多出几分谨慎。
何百朝的笑容之下藏着算计,但与他相处时氛围往往是轻松的;万生烟腼腆乖顺,像一盏温茶让人心安;叶槐秋虽少言少语,但真诚直接,他的心思并不难猜。至于公黎……几次想要杀她的目的也从没有掩饰过。
但关颂不一样。
她曾以为,男人的温和体贴是她来到这个陌生地方后,最能让人安心的东西,也以为人物设定里的性格便是关颂的全部。但时间久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前段时间公黎的那句话,在她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也让她开始意识到那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眼前这个温和可靠,办事妥帖的兄长,其实才是最难看透的。所以当她察言观色、试图揣测他的想法时,会更加小心,难以做出决定。
关颂搁下茶盏,轻微的声响唤回了她的思绪。
“我之间便察觉,你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关思弦身体猛然一僵,背后登时冒出冷汗。难道关颂发现了什么?
诚然她是穿来的,但这段时间里,除了打理有关锦宁坊的事务,她更在意决定未来的好感度,而不是如何扮演好原来的关家女。难道竟是这样的疏忽,让他有所察觉。
她强装镇定,扯了扯嘴角。“是吗?哥哥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对方轻声道:“以前我从未想过,你竟会因为别人的眼光而烦恼。”
关思弦一怔,没有明白,“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颂忽然抬眸,视线落在关思弦的眼中,那一份迎面而来的柔和与疼惜竟让她有些恍惚。
“我知道,你从小就敏锐。当初我被父亲领回家时,虽然所有人都对我说,未来关家便是我的家,关家老爷便是我的父亲。可即便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初至陌生环境又如何会当真放下一切防备。是小小的你,看出了我的拘谨。”
他垂下目光,视线停留在中间那碟的糕点上。是万生烟亲手做的点心,已经吃了一半,随意搁在盘中。
“那天晚上,你偷偷溜进小厨房,为我偷来一碟点心。后来我才知道,第二天父亲发现后你,你还因此被打了掌心,却没有提起我,只说是自己夜里嘴馋……”
男人的声音轻轻飘来,却仿佛在关思弦耳边重重敲响,将她震在原地。她几乎忘记呼吸,怔怔望着关颂,眼中满是惊异与不敢置信。
她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但关颂口中的那件事,切切实实在她身上发生过。
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却始终记忆犹新。
当时的她和姐姐关思悦刚被送到另一亲戚家,与关颂一样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说话做事都要看别人的眼色。那天亲戚带回家一盒新奇的糖果,听说那叫巧克力。
她看得出姐姐很向往,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姐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期待,尽管姐姐从没有说过。尽管那盒巧克力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那天晚上,关思弦悄悄溜出狭小的屋子,从客厅的柜子上摸了一小块巧克力,心惊胆战钻了回去。当她献宝似的将巧克力捧到姐姐面前,得到的却是姐姐慌张的拒绝和教育。
“小弦,不可以偷东西。放回去。”姐姐盯着她掌心的糖果,咽了咽口水。
后来,关思弦将巧克力放回了远处。那是她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也是最后一次。
但融化在手上的巧克力还是留下了痕迹。第二天被亲戚发现,作为惩罚狠狠打手心时,她也憋回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一个劲道歉说是自己嘴馋。等到姐姐放学后,关思弦已经调整好心情,藏起了通红的掌心。
她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你看出我想吃枣泥糕,看出我当时的窘迫,可我却疏忽了,你心思这般细腻,当然也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关颂的声音还在继续。
“先前城中传出关家的流言,那段时间你的紧张我看在眼里。方才的事情我在路上听说了,可见到我时,你便第一时间在意我的反应。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因为旁人的话心生芥蒂?还是担心我可能不赞同你的言行,而因此讨厌你?”
关颂的目光满是关切和担忧,将女孩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不知道,原来在自己悄悄观察关颂时,她的情绪也被别人看在眼里。
“你是锦宁坊的掌柜,如今余杭最富盛名的商户,关家织锦能够呈到御前、再到如今与绫锦院合作,你功不可没。这样的你,又何须在意旁人的言语。”
关思弦沉默片刻,低声开了口。
“可如果没有这些身份呢。哥哥你知道的,我是个普通姑娘,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我没有能够带着关氏锦走到最后,没有将锦宁坊开去大楚各地,也没有抓住机会,达成与绫锦院的合作,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接下来的话,她忽然不敢问下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谁同你说过什么吗?”
她忽然听见对面的人无奈笑了一声,“即便没有这些又如何呢?不过是回到你还未离家时,我又何曾嫌弃过你?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可是……”关思弦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该说什么呢?可那不是她?可她从前所经历过的已经让她养成了习惯?还是告诉关颂,为了通关回家,她就不可能不在意他的喜恶。
她踌躇半晌,只说了一句:“可我有自己需要追寻的东西,不可能永远依靠哥哥的。”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
关思弦低头坐着,双手无意识搅着衣带,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关颂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会欣慰你的成长和变化,有时候又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或许,如果你永远是从前的样子,才不会离开我……”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关思弦有些没听清,不由抬起头来朝对面看去。
目光相交的瞬间,她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晦暗,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那一瞬的异样不过是她的错觉。
“思弦,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服输,不管嘴上说着什么,不管心中经过了什么样的交战,永远会冷静下来,分析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可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现在所拥有的全都是你应得的,是你一步一步自己博来的。
“是你促成了与镖局的合作,是你将关家的织锦呈到御前,是你让锦宁坊的产业逐渐传向整个大楚。你做过这么多,你该相信自己的能力。因为你是你,你口中的‘如果’不可能出现。不论是我,或是其他什么人也好,任何人的想法都不该让你动摇,因为你担得起这一切。”
他的声音坚定,目光冷静投向关思弦的眼中,直戳她心里某处飘移不定。
关思弦长久以来的隐隐惶恐,也逐渐被他的声音抚平。
“但我也希望你知道,哪怕这些真的没有发生,哪怕你没有那样的能力,我也……”关颂顿了顿,扬起笑容掩饰一瞬的不自在。
“也总会有人被你吸引。你只需要随心而为,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虽不知你的顾虑从何而来,但你记住,哥哥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男人的声音如秋日细雨,无声落在她的心上。关思弦久久沉默着,耳边不停回响着关颂方才的话。
她先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关注着、关心着。但她知道,关颂今日提起的问题始终存在,在她来到这里之前便困扰过她。
第一次有人这般直接地点了出来。这让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似乎该是理所应当的。
她都明白,只是从未正视过自己。
关颂很快离开了铺子。他本就匆匆回到余杭,又听闻了路上的消息匆匆赶来,带着一身疲倦。
屋子里只剩下关思弦一人。
铺子里的声音依旧不断,却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好像有什么要跳出来。
“系统。”她忽然开口。
两秒后,关思弦的脑海中响起机械女声。
“玩家关思弦,我在。”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远远投向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候,天边的橘红渐渐淡去,被黄昏调成浓重的粉。
“关家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系统沉默了两秒。
“在玩家上线的那一刻,玩家就是关家女。玩家关思弦,你不需要扮演任何人。”
“原来如此……”关思弦喃喃道。
难怪关颂不曾发现妹妹的不同,难怪何百朝没有在乎过她是否转变。原来在他们的眼里,关思弦始终是她一人,于她而言,也从来没有“原身”的存在。
……
铺子门前的事情当晚便传开了。
余杭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紫金街上的锦宁坊不仅锦缎一绝,还有一位能说会道的掌柜。
但与此同时,闹事的那位贺家公子仍旧留在余杭。
夜色深时,余杭城被深黑夜色笼罩,褪去了喧嚣繁华。
城中最大的逍遥客栈,天字号厢房中铺着厚实的绒毯,幔帐也换成了上等绸缎。镶金玉饰与嵌着宝石的金杯散落一地,屋中浓重的酒气久久不曾散去。
贵客已经陷入沉睡,鼾声透过半敞的窗,惊动窗外树影。黑色的身影无声落在绒毯上,幽魂般飘至床前。
他左手握上暗红刀柄,下一刻寒光出鞘。
第二天,关思弦很早便出了门。
前一日关颂的话唤起了她的回忆。她昨夜又梦见了姐姐,今日早早便醒了。回家的心情因为梦而越发急切,她重振旗鼓,准备好加快攻略进度,好早日离开这里。
来到紫金街,她远远便看见自家铺子前围了一圈人,却不进店,只有早来的伙计焦急站在人群外,不知在等什么。
“发生什么了?”关思弦加快脚步,好奇向前走去。
见她终于到来,人群沉默着散开,露出店前的一幕。
锦宁坊门前,一个袒胸露乳的男子躺在地下,瞪大眼睛看着关思弦走来的方向。他的喉间是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早已流干。
正是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