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道观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玺玉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门口的玉虚道长好像特意在向她虚行一礼。
她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玉虚道长这些日子的照顾,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姑姑。
“郡主,此时虽不下雪,但还是天气冷,开帘子还是不要为好,郡主金枝玉叶,可莫要误了时辰。”周千折驱马骑行至马车轩窗处,挡在了玺玉的面前,一缕发髻随着马的步伐不停跳动着,显得随性自如。
玺玉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情绪,言语平淡:“谢郡王提醒,我自有分寸。”手一抬帘子就合上了。
周千折挑眉,少女长长的睫羽秀气地上下翩跹,莫名让人想要掀开遮住的帘子,看看帘子下的眼神,是否真如深水晨雾,影绰无声。
自己好心提醒怕冷气吹进去叫人染上风寒,倒让这丫头误会了。
无妨,这世间别人误会自己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都解释还不累死。
他挥手叫来一个侍卫,让他从马车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手炉,小巧的样子拿在男子手上是不够,拿在女子手上却正正好。
周千折敲击玺玉乘坐的马车厢,等人拉开帘子,他就把手炉丢了进去。
玺玉正要开口,措不及防一个东西从窗户那进来了,秋吉一蹲赶紧把它抱在怀里,递给了玺玉,原来是暖手的炉子。
“郡王爷,您这是?”
“送你了。”
说着驾马走到最前面,催促骑兵尽快赶路,回京城至少还需三日,这天气看着不稳,也不知道何时又要下雪了,若是这样可就不好走了。
马车内玺玉捧着一个紫铜刻花手炉,这手炉制作得用心,每一面都刻上不同的花底图案,精致异常。手指随着炉子散发的热气,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冬砾有些担心:“郡主,可还要再添些衣裳?”
玺玉有些无奈:“冬砾,你觉得这马车内准备的如何?”
目光触及之处,马车内坐垫都铺上了厚厚的毛垫,手炉也放在郡主的手里,时不时地熏脸,暖洋洋的,好似不是冬日,而是夏秋。
冬砾:“回郡主,准备得非常妥当。”
“咱们的小管家婆真是心细如发,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玺玉忍不住说些逗趣的话,顺手捏了捏丫鬟冻得通红的鼻子,“现在就这么愁了,以后嫁出去了,可不得把自己愁没了。”
“郡主……”冬砾红着脸,不敢再问了,怕又听到一些不敢听的话。
玺玉:“等过几年时候合适,肯定要给你和秋吉寻个好人家,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郡主,冬砾不嫁人,要一直陪着您!” “秋吉也不要嫁人,我才不想离开郡主,嫁人一点也不好!”
“傻丫头,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不像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冬砾家里祖辈三代都是守殿人,一年云翎境爆发山洪,父亲为救水中孩童力竭而溺亡,母亲则在逃命过程中,被山洪带起的巨石当场砸中身亡。
家人去世后,冬砾就去了羽族专门抚育孤儿的雏养司,在六岁时被选为了自己的侍女。
秋吉被游方道士断言为命里带煞,出生后父母就把她抛弃到山林里,幸得一瘸腿猎人救下,姑姑出游此地发现她与羽族有缘,与养父商议后就把她送到了雏养司,不久也被选中为自己的侍女。
圣女侍女要经过观羽、承露、焚羽三试定缘,考察孩童的心性品性才性,最终滴血入盏,与圣女同饮,终生侍奉圣女,不得婚嫁,不得动凡心,否则自剜双目,以死谢罪。
但玺玉觉得这是个陈旧的陋习,一直不放在心上。
冬砾和秋吉自小就侍候在她的身边,早就被玺玉当成她的亲姐妹,三人不分你我,同住同食。
来京之前她早就留足了钱财,想着将两人留在羽族,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自己这条命是无所谓,早就决定当成和皇室拼的工具,你死我活在所不怕。但把自己珍爱的人也搭上去她是不愿的。
奈何刚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两人就死活不同意,说生是圣女的人,死也要死在圣女身边。最后还是一起带上了。
所以找个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父母亲子关系和谐的良家男子,就成了玺玉未来寻找的目标。
京城中总有合适的,不在于这一时之急。
“好了好了,郡主,咱们就不说这些话了。”秋吉两眼汪汪,眸子水亮亮地望着,“我和冬砾知道郡主的好心,若是以后我们有了中意人,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郡主。但是现在说这些真的太早啦,再说冬砾可要羞得不敢见郡主了。”说着朝冬砾眨眨眼,始终揉着脸颊肉,假装自己脸红了。
玺玉:“学会用冬砾打马虎眼了,真是小滑头!”
秋吉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害臊,顺手用人,实乃良策。
她话头一转:“郡主,咱们这位郡王爷可太奇怪了,做事说话都奇怪的很!”
“哦?你说说,哪里奇怪了?”玺玉好奇这丫头能说出什么大道理。
“那郡主,我可就说我的看法了,当不得真啊,此乃闺阁密言,不可外传!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秋吉咳嗽两声就道,“要说这郡王爷呀,看郡主刚刚从温暖的厢房里出来,坐马车在这么冷的天行路,可不是冷嘛!知道拿手炉给郡主暖暖,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的,这点确实得加分。但是!居然直接扔进来,万一砸到郡主怎么办?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呀,减分!”
“还有啊,说话也很奇怪,什么‘郡主金枝玉叶之体,会误了时辰’,哼!这是在说郡主的坏话吗?咱们郡主身强力壮,天生大力神手,可是一人能打十个的!坐马车,不过是区区小事!”
秋吉说着手舞足蹈起来,气呼呼地,越说越气居然开始说些糊涂话了。
冬砾瞪大了眼睛,急忙开始拦话:“秋——吉——,快别说了。”
秋吉哼一声:“郡主,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有啊。”
秋吉得意洋洋。
玺玉微笑:“全是歪理。”
秋吉马上垮脸,可怜兮兮地看玺玉:“郡主……”
玺玉叹气:“还是小孩子呀。”
“我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话还没说话就被一小块松软的糕点塞满嘴巴,下意识咬了几口吞下去,满脸幸福,“还是羽族的沙棘蜜好吃呀,香香甜甜的,就是有点可惜,去京城就很难吃到了。”
“别担心……”
话音未落,车外马儿嘶鸣一声,整个车厢一震,暖炉脱手就砸在地上,若不是顺手就扶住了,玺玉恐怕也得摔倒。
冬砾急忙护在身前向外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玺玉探出车外,向前看去,只见右前轮陷入一个被雪盖住的深坑里。
马儿有些焦躁地踢踏着步子,不时就想往前冲,车厢也随着马的动作颠簸不已,使人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周千折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回身,走到近前就翻身下马,他伸手抚上受惊的马儿,凑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马儿就神奇的安静下来,把头蹭到男子身上表示亲昵。
男子勾起唇角,笑容不羁,容姿郎朗,疏阔昂然,散发出一股飒爽之气,好似什么都算不上困难。
让马儿安静下来后,周千折蹲下来用手比划,从不远处拾起差不多大小的石子,垫在陷入坑中的车轮,抬头提醒“郡主坐好了”,又比划手势让驭车夫一起发力,肩背一沉,就把马车轻轻松松地推了出来。
玺玉:“多谢。”
“分内之事。”
玺玉站在地上,冬季寒风卷着细碎的冷意扑打在她的脸上,望向周千折已在马上的背影,玺玉有些迷了神色。一阵更剧烈的风袭击而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待风止息,玺玉听见车内秋吉的询问:“郡主发什么呆呢?外面风大,先喝杯热茶吧。”
抬眼她已经坐在温暖的车厢内,接过刚沏的新茶,雪狐斗篷也被秋吉卸下摆放在一旁。
玺玉:“没什么,一起都喝点,别着凉了。”
透过帘子间隙,能看到男子驾马时矫健的身姿。想起方才那人娴熟的动作,恐怕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
羽族除了圣女之外就是长老身份最高,过得也最尊贵,最舒服,就算是最简朴的云咎长老,身边也是有人伺候着,日常事不需要自己操心。
更何况皇室王公贵族,怕不是过着天人才有的舒坦日子。
可这位身份高贵的郡王爷,推车时的手腕上除了几道早就结痂的疤痕,还有几处细小的痕迹,不像是寻常的郡王爷该有的,做事情也是自己上手。
听闻他九岁之前过得不好,但被封御南王之后日子应当不同,这些伤痕不该有才对。
难道现在奢侈的生活也埋不住曾经的悲惨吗?
玺玉有些好奇,这人究竟哪面才是真的。
她暗暗用指尖划在手指缘,想着或许可以利用自己的血做些什么。
——这人,或许,可以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