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楼道里老旧灯泡昏黄的光线,像垂死挣扎的萤火,在夏夏狂奔而下的脚步中忽明忽灭地闪烁。她几乎是跌撞着冲下狭窄、陡峭的楼梯,冰冷的金属扶手硌得她掌心发疼,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带来的窒息感。

    身后那扇沉重的防盗门隔绝的,不仅仅是那个昏暗、弥漫着松节油和星尘气息的房间,更是江屿父亲那双冰冷、审视、带着无形威压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她背上,即使已经逃离了几层楼,那刺骨的寒意依旧如影随形。

    她一口气冲出单元门,傍晚微凉的空气裹挟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她肺腑间那股粘稠的、混合着恐惧、羞耻和巨大混乱的窒息感。夕阳的余晖刺得她眼前发花,她扶着粗糙的水泥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杂着之前未干的雨水痕迹。

    手里那个湿软冰凉的信封,被她攥得死紧,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它像个烫手的耻辱标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多么荒谬而令人窒息。

    江屿最后那句“等那个背影转过来”,像带着魔力的咒语,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盘旋,每一次都激起更深、更混乱的涟漪。那滚烫的话语,与他瞬间覆盖上的冰冷漠然,还有他父亲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形成了极其尖锐的、无法调和的对比。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片空白……那个背影……

    他父亲……那瞬间冻结的气氛……

    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纠缠不清的星云,将她彻底吞没。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而摇晃。周围是归家的人流,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孩童的嬉闹,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闹,却丝毫无法渗透进她冰冷混乱的世界。

    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母亲关切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夏夏?怎么脸色这么白?淋雨感冒了吗?资料送到了?”

    “嗯……送到了。”夏夏含糊地应着,声音干涩,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她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初上的霓虹光影,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色块。

    她摊开手心,那个被捏得皱巴巴、边缘湿软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嘲笑。她把它狠狠地扔到书桌角落,仿佛扔掉一个不堪回首的噩梦。然而,那个未完成的星云画面,那片刺目的空白,江屿在昏黄光线下专注描摹空白边缘的侧影,还有他父亲推门而入时那瞬间冻结的空气……所有的画面都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挥之不去。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脸颊埋在膝盖里。混乱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

    他为什么要把她的背影留在画上?为什么偏偏是那片空白?

    “等一支能画出正确光晕的炭笔”……“等那个背影转过来”……

    这些话,到底是他内心隐秘的袒露,还是……只是某种关于艺术表达的、她无法理解的谜题?

    而他父亲的出现……那瞬间江屿身上骤然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壁垒……那个家……那昏暗、空旷、弥漫着寂寥气息的空间……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未知和不安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她的心岸。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更深邃、也更……危险的宇宙边缘。那个沉默寡言、只与星空对话的江屿,他的世界并非只有纯粹的孤寂和艺术,似乎还笼罩着某种沉重的、冰冷的阴影。

    羞耻感退潮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困惑、担忧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那个在暴雨中拦住她、精准揭穿她102天秘密的江屿;那个在昏暗房间里,用低沉声音诉说关于空白和等待的江屿;那个在父亲推门瞬间,瞬间冰封所有情绪、用身体挡住画架的江屿……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周一的清晨,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夏夏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脚步有些虚浮。失眠带来的黑眼圈顽固地挂在眼下。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无法抑制的忐忑,飘向靠窗后排那个固定的位置。

    空的。

    江屿的位置是空的。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指尖冰凉。整整一个上午,那个位置都空着。老师没有问,同学们似乎也习以为常。只有夏夏的心,像被悬在半空,随着每一次教室门的开合而剧烈起伏。

    午休的铃声刚响过,夏夏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而是抱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探究的心情,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间位于旧教学楼顶层的、空荡荡的美术教室。

    走廊依旧空旷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推开那扇熟悉的、虚掩的门,松节油和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依旧慷慨地铺满大半个教室,尘埃在光柱里无声舞蹈。

    靠窗的位置,那个半人高的画架支在那里。

    但上面钉着的,不再是那张覆盖着深邃宇宙背景、中心留有惊心动魄空白的画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全新的、洁白的素描纸。一个标准的几何石膏体静静地摆在画架前的小桌上。

    江屿就坐在画架前,背对着门口。深色的校服外套勾勒出他清瘦而挺直的脊背线条。他握着铅笔,动作稳定而迅捷,笔尖在纸上发出熟悉的、连绵不断的“沙沙”声。

    一切,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她第一次闯入时的场景。

    那个被深色绒布覆盖的、留有她背影空白的宇宙,那个昏暗房间里短暂的、充满引力与谜团的对话,那场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冰冷的审视……都像一场被强行抹去的梦境。

    夏夏的脚步钉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些发疼。她看着他专注的背影,看着他涂抹着石膏体的阴影和线条,看着他重新构筑起那个冰冷、精确、拒人千里的艺术世界壁垒。

    他似乎……完全回到了原点。

    或者说,他用这种方式,将她彻底推回了原点。

    夏夏默默地站了几秒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那“沙沙”声吸引着靠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看着那片被阳光镀上暖金的肩胛骨轮廓,看着那只沾着新炭黑碎屑的、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她轻轻地、无声地退出了美术教室,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咔哒”轻响,像一声微弱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走廊里。

    回到教室,夏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拿出数学课本,翻到扉页。那个小小的“103”静静地躺在角落,旁边是她昨天冲动写下的、更小的“104”。她盯着那两个数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用笔尖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涂抹着“104”,直到它变成一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墨团。

    她合上课本,将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下午的课,夏夏听得心不在焉。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靠窗的位置,不去想那个昏暗的房间,不去想那片被掩盖的空白和那句“等那个背影转过来”。她试图把自己缩回那个“模糊的班级背景板”的状态。

    直到物理课下课铃声响起。

    夏夏收拾着书本,准备离开。手指无意间探进课桌抽屉深处,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硬物。

    不是她的东西。

    她疑惑地掏了出来。

    那是一支全新的炭笔。

    包装完好,黑色的笔身泛着冷硬的光泽,笔杆上印着清晰的品牌LOGO——正是她踩碎的那支的同款,甚至可能是同一个系列。

    没有纸条,没有署名。

    它就那样突兀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颗来自冰冷宇宙的、沉默的陨石。

新书推荐: 我的二十四 是喜欢宫治不是喜欢排球才这样那样的啊喂 运动系也太多了! 林真今天卖脑子了吗 最强哨兵她超粘人 老鼠人,但是傩女【无限】 风雪城 在与死对头双穿后他自我攻略了 互演cp拿稳真香剧本 烟雾与镜子[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