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冰冷的、崭新的炭笔,黑色的笔身在教室顶灯下泛着无机质的冷光。笔杆上那个熟悉的品牌LOGO,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混乱的内心。
“居然在她的掌心!!!”夏夏不可置信想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放的?
江屿?
还是……别人?
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地沉浮,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混乱的思绪。夏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笔身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几乎是立刻否定了“别人”的可能。在这个班级里,除了林薇,没人会和她有这种程度的交集,而林薇……根本不知道炭笔的事。更遑论是这支和她踩碎的那支一模一样的笔。
只能是江屿。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窜过全身,让她指尖发麻。他来过她的座位?在她不在的时候?他放下这支笔……是什么意思?
“等一支能画出正确光晕的炭笔……”
他昨天在昏暗房间里低沉的话语,毫无预兆地撞回脑海。
这支笔……就是他口中的“能画出正确光晕的炭笔”吗?
他把它给她……是让她……去填补那片空白?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让夏夏瞬间屏住了呼吸。填补那片属于她背影的空白?用这支笔?在他父亲的注视下?在那个冰冷、空旷、弥漫着无形压力的房子里?不!这不可能!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足以让她窒息。
那如果不是这个意思……这支笔又代表什么?
迟来的、更正式的赔偿?因为他父亲的出现,让他觉得昨天的拒绝不够彻底?还是……某种她无法解读的、冰冷的和解信号?
夏夏盯着掌心的炭笔,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星云。它像一个来自江屿沉默宇宙的、未解的坐标,一个没有说明书的谜题。他精准地计量她的目光,宣告她的秘密,袒露那片因她而生的空白,却又在现实的重压下瞬间冰封,退回原点。现在,又送来这支笔……他到底想让她怎么做?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微妙的、被拉扯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她不敢再去看靠窗那个空着的位置,仿佛那里随时会投来一道无声的、等待答案的视线。
放学铃声响起,夏夏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公交站,而是脚步迟疑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拐向了通往旧教学楼顶层的楼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也许是想确认他还在那里?也许是想看看那幅新的石膏画?也许……只是想靠近那个弥漫着松节油气息的空间,感受一下那“沙沙”声是否还带着昨日的冰冷?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熟悉的松节油和陈年纸张气息混合着午后的暖阳扑面而来。尘埃依旧在光柱里舞蹈。
靠窗的位置,画架支在那里。
画纸上,那个几何石膏体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明暗交界线被处理得干净利落,阴影部分涂抹得均匀而深邃。
江屿坐在画架前,背脊挺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握着铅笔,动作稳定而迅捷,笔尖在纸上发出熟悉的、连绵不断的“沙沙”声。
一切如常。仿佛昨天昏暗房间里的对话,那幅被掩盖的空白星云,他父亲冰冷的注视,以及她抽屉里那支突兀出现的炭笔……都从未发生过。
夏夏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她的目光落在他握着铅笔的右手上,指腹和虎口处沾着新鲜的炭黑碎屑。那只手,昨天曾接过她湿透的信封,也曾无意识地描摹过那片空白的边缘。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进校服口袋,紧紧握住了那支冰凉的、崭新的炭笔。笔身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存在感。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或者说,察觉到了,却选择了彻底的忽视。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石膏体和纸上的线条,那层冰冷精确的壁垒重新构筑得严丝合缝,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夏夏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阳光将他微湿的黑色短发边缘染成浅金色,看着他专注得近乎隔绝一切的侧影。那“沙沙”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清晰地划分着两个世界。
最终,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像来时一样,轻轻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响似乎惊动了什么。画架前的江屿,握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浓重的炭黑墨点,无声地滴落在石膏体光滑的投影边缘,晕开一小片突兀的深色污迹。
他微微蹙眉,看着那点污迹,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他没有擦拭,只是重新落笔,用更密集、更深重的线条试图覆盖它,动作比之前更加用力,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夏夏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紧紧握着口袋里的炭笔,指尖被冰凉的笔身冻得有些发麻。这支笔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无声的质询,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回到出租屋,她反锁上房门,才将那支炭笔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书桌上。崭新的包装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她盯着它,像是在盯着一颗来自未知星系的危险陨石。
怎么办?
还给他?像他退还信封那样?
还是……留着?
如果还给他,该怎么说?放在哪里?他的课桌?美术教室?还是……再去一次那个昏暗冰冷的家?想到那个地方,想到他父亲的目光,夏夏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留着……这又算什么?一个她无法回应、也无法理解的坐标?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拉开抽屉,想把笔扔进去眼不见为净。抽屉深处,那个被她揉得皱巴巴、边缘还有些湿软痕迹的信封,赫然躺在角落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同样难堪的证物。
信封……炭笔……
他退回了她的赔偿,却送来了一支新的、一模一样的炭笔。
这诡异的交换,像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扭曲的仪式。
夏夏猛地关上抽屉,发出一声闷响。她不想再想了。她抓起桌上的炭笔,像扔掉一个烫手的火炭,用力地塞进了书包最内侧、那个曾经装着赔偿金信封的夹层里。拉上拉链,仿佛将那个混乱的、充满江屿气息的宇宙也一并封存。
接下来的几天,夏夏强迫自己进入一种“信息屏蔽”状态。她不再刻意寻找江屿的身影,即使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也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不再去顶层的美术教室附近徘徊。数学课本被她塞在书包最底层,那个被涂抹掉的“104”像一个被封印的耻辱标记。
她试图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模糊的班级背景板”的壳里,用沉默和书本筑起一道堤坝,抵挡那个沉默宇宙传来的、无声的引力波。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掀开一角,就再也无法彻底掩盖。
课间,前排几个女生兴奋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夏夏的耳朵。
“听说了吗?下周市美术馆有个超棒的天文主题画展!好像有NASA授权的星云照片和好多艺术家根据那些照片创作的画!”
“真的假的?那肯定很震撼!”
“对啊对啊!林薇,你消息最灵通了,是不是真的?”一个女生转头问坐在不远处的林薇。
林薇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闻言头也不抬:“当然是真的!我们美术社社长都收到内部邀请函了,正组织社员周末提前去观摩学习呢!好像是为了校庆画展找灵感。”她放下镜子,眼睛亮晶晶的,“听说展出的星云图都美炸了!真想去看啊!”
天文主题画展……星云……
这几个词像带着钩子,瞬间刺破了夏夏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江屿……他会去吗?那片被他留下空白的星云……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等待着被新的光晕填满?
就在这时,林薇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里的夏夏,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
“对了夏夏!周末的美术馆观摩,你也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