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贡嘎机场的阳光像碎银般泼洒在停机坪上,艾米拖着行李箱走出舱门时,胸腔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紧。她想起临行前阿杰塞给她的红景天胶囊还躺在背包底层,此刻太阳穴正随着飞机引擎的余响突突跳动,眼前的候机楼穹顶开始旋转,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意识沉入黑暗前,艾米只记得一个戴着狐皮帽的藏族大叔蹲在她身边,粗糙的手掌探上她的额头。她的行李箱滚落在地,背包里掉出那枚铜质鹰哨,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再次睁眼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与藏药混合的气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她眯起眼——这里是拉萨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室。
“醒了!快叫医生!”一个穿冲锋衣的女人快步走到床边,手里拿着吸氧管。艾米认出她是在机场帮她捡过鹰哨的背包客,当时对方塞给她一块巧克力,说“高反别硬撑”。
主治医生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翻看病历的手指顿了顿:“江央卓玛?送你来的客栈老板说你昏迷时一直攥着这个。”他举起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枚鹰哨,哨尾磨损的太阳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艾米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太急眼前一黑。女人扶住她的肩,声音压低:“医生说你血氧饱和度只有78%,再晚半小时送来就危险了。”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条,“这是从你背包里掉出来的,上面写着‘岗巴冰川保护站’——你去那里做什么?”
纸条上是王哲的字迹。艾米在实验室崩溃那晚,无意中发现他电脑里藏着的邮件,发件人地址后缀是“岗巴冰川保护站”。此刻看着纸条,她突然想起王哲曾说“等项目结束去西藏”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要去岗巴。”艾米拔掉手上的输液针,针头带出的血珠滴在蓝色病号服上,像一朵突然绽放的格桑花。
“疯了吧!”女人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你刚从鬼门关回来,那里海拔5000米,没准备的人去了就是送命!”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艾米望着远处被云层遮蔽的雪山轮廓,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一个穿护林服的男人站在雪坡上,手里握着一枚同款鹰哨。这个幻觉般的画面让她浑身发冷,却又莫名笃定:“有人在等我。”
客栈老板江央卓玛提着保温桶走进来,桶里飘出酥油茶的香气。她将铜质鹰哨放在床头柜上,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姑娘,这哨子是‘雪山的呼唤’,但只有心诚的人才能听见。”她指着哨尾的太阳图案,“这是岗巴老猎人的图腾,十年前有个军人也戴着类似的哨子,后来……”
“后来怎么了?”艾米抓住卓玛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卓玛叹了口气,抽回手:“后来他就消失在雪崩里了。”
艾米趁护士换药水时从医院溜走,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西郊客运站。司机是个沉默的汉族男人,后视镜里映出他袖口若隐若现的纹身——一朵褪色的格桑花。车开到纳金路时,男人突然踩下刹车:“前面封路了,暴风雪。”
艾米下车时,风雪已经卷着冰粒打在脸上。她看见路障后停着几辆军车,几个穿迷彩服的人正在指挥交通。其中一个转身时,艾米猛地屏住呼吸——那人腰侧别着一枚部队徽章,和她在凌霄木屋见过的勋章样式相同。
“同志,这里禁止通行。”年轻战士拦住她,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格桑花手链上,“你是北京来的艾米?”
艾米心脏骤停。战士身后的越野车车窗摇下,露出阿杰的脸。他摘下墨镜,左眼下方有道新的疤痕,像一道未愈合的闪电:“上车,我送你去岗巴。”
越野车在雪路上颠簸,阿杰始终沉默地开车,只有车载电台偶尔传来沙沙的电流声。艾米注意到他放在手刹旁的左手戴着一枚钛合金戒指,戒面刻着“762”——那是特种部队常用的子弹口径。
“你到底是谁?”艾米终于忍不住问。
阿杰踩下油门,车轮碾过一块冰棱:“我是带你看格桑花的人。”他从副驾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你昏迷时,有人放在医院前台的。”
纸袋里是一本《西藏生态考察笔记》,但不是她的那本。扉页上贴着一张照片:年轻时的凌霄穿着军装,站在岗巴冰川前,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是王哲的导师张教授。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98.7.15,岗巴一号界碑,与张教授共守。”
“张教授不是失踪了吗?”艾米的声音发颤。
阿杰猛地刹车,轮胎在雪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前方被风雪吞噬的山口:“19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雪崩,埋了一支科考队。张教授是唯一幸存者,但回来后就疯了,逢人便说‘雪山里有金子’。”
车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车载GPS突然失灵,屏幕上跳动着乱码。阿杰掏出指南针,指针却疯狂旋转:“磁场异常,前面就是‘鬼门关’垭口。”
艾米突然想起王哲电脑里的邮件内容:“张教授的日记在岗巴保护站的第三号储物柜,拿到它,我们就能发财。”她猛地看向阿杰:“你带我来,是因为张教授的日记?”
阿杰没有回答,只是从后座拿出一件军大衣披在她身上:“当年雪崩不是意外,是偷猎者为了掩盖走私痕迹引爆的。”他卷起裤腿,膝盖上有道狰狞的伤疤,“我战友就埋在下面,还有……”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艾米透过风雪看见前方雪坡出现裂痕,无数雪块正轰隆隆滚落。阿杰猛打方向盘,越野车滑进路边的雪沟。
“雪崩!”阿杰拽着艾米跳出车外,将她推进一个岩石缝,“待着别动!”
艾米看着他冲进风雪,手里拿着一枚鹰哨吹响。尖锐的哨声穿透雪幕,让她想起实验室里王哲吹过的口哨——那首《格桑花开》的调子。此刻哨声在山谷间回荡,竟与雪崩的轰鸣形成诡异的共振。
艾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木屋炕上。炕头摆着一盏马灯,灯光下坐着一个穿护林服的男人,正在用刀削木头。听见动静,男人转过身,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深邃眼眸——正是她昏迷时看见的幻觉。
“你是谁?”艾米挣扎着坐起,却发现身上盖着的军大衣有股雪松香。
男人将削好的鹰哨递给她,哨尾刻着太阳图案:“我是凌霄。”他指着窗外,“你的朋友阿杰去找救援队了,他说你叫艾米,是从北京来的博士。”
艾米接过鹰哨,指尖触到温润的木质纹理,突然想起王哲电脑里那张被加密的照片——背景正是这间木屋。她看着凌霄腰侧若隐若现的疤痕,突然明白阿杰没说完的话:“还有一个人没死,对不对?”
凌霄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茶:“张教授当年确实没死,但他被偷猎者抓走了,直到三年前才逃出来,可惜已经疯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艾米手腕的格桑花手链上,“他临死前托人给我带了句话,说有个戴格桑花手链的姑娘会来岗巴,让我把这个交给她。”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防水袋,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艾米翻开第一页,看见张教授颤抖的字迹:“1998.7.15,雪崩是假的,金子是真的,他们想灭口……”
木屋外的风雪渐渐停了。艾米站在门口,看着远处雪山在黎明中露出真容,南迦巴瓦峰的金色山尖像一把利剑刺破云层。凌霄走到她身边,递过一碗热青稞酒:“还想去雪山深处吗?”
艾米握着那本日记,想起王哲的背叛、阿杰的伤疤、张教授的疯癫,还有自己近乎自毁的执念。她曾以为来岗巴是为了埋葬过去,却没想到揭开了一个横跨二十年的秘密。
“我想知道,”艾米转身看向凌霄,“当年雪崩里,除了科考队,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凌霄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景是布达拉宫。女人的脸很模糊,但艾米认出了她手腕上的格桑花手链——和自己的那一条一模一样。
“她是我未婚妻,”凌霄的声音低沉,“也是张教授的学生。当年她发现了偷猎者的秘密,想把证据寄给北京的家人,结果……”
艾米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对岗巴如此执念。她母亲年轻时曾在西藏支教,或许正是那位未谋面的“师母”托人将线索传给了她。而王哲接近她,根本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张教授藏在雪山里的证据。
“现在你知道了,”凌霄看着她,“还要继续吗?前面就是当年的雪崩现场,可能还有偷猎者的余党。”
艾米将那枚鹰哨紧紧攥在手心,哨尾的太阳图案硌着她的掌心,像一个温暖的烙印。她想起卓玛说的“雪山的呼唤”,想起阿杰袖口的格桑花纹身,想起凌霄眼中深藏的伤痛。
“我要去,”艾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是为了自毁,而是为了让雪山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
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艾米知道,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而雪山的秘密,将决定她和无数人命运的走向。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胸腔里不再是高反的剧痛,而是一种与雪山共鸣的、滚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