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时

    再度醒来,傅连枝是被熏香呛醒的。

    檀木混着苦药味直冲鼻腔,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睫羽如蝶翼轻颤。

    意识回笼的瞬间,明黄光影在眼前晃出重影。傅连枝费力眨了眨眼,绣着金线蟠龙的玄色衣角映入眼帘,烛火将滚边暗纹镀成流动的冷金。待视线彻底清明,她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目。

    烛火摇曳间,玄色龙袍上金线绣就的蟠龙张牙舞爪,暗纹滚边泛着冷冽幽光。男人眉眼狭长如刀刻,眉骨高挺,阴影恰好落在高挺的鼻梁处,平添几分压迫感。

    他眼睑低垂,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阴影,薄唇轻抿时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上位者的倨傲,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朱砂痣,又为这冷峻面容添了几分妖冶与神秘。

    帝王威压在这一方天地间肆意蔓延,令人不寒而栗。

    “醒了?”低沉嗓音惊得傅连枝猛然想要起身,却扯动伤口闷哼出声。这时她才注意到寝殿四周还立着十数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太医,铜盆里血水映着摇曳烛火,药箱里银针泛着森冷银光。

    为首的长袍老者手捻银须,眉头深深蹙起,眼角皱纹里似藏着难以言说的忧虑。他垂眸盯着案上的医书,时不时抬眼望向榻上的人,浑浊的目光中交织着困惑与不安,嘴角微微抿起,似在思索着什么棘手难题,神色间满是复杂。

    “既然公主醒了,那你们都退下吧。”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随着他一声令下,太医们如蒙大赦,齐刷刷躬身行礼,衣袂翻飞间,众人垂着脑袋鱼贯而出。

    鎏金兽首衔环的殿门缓缓闭合,廊下的人声、脚步声渐次消弭,铜制门环撞出最后一声闷响,将满室喧嚣彻底隔绝在外。摇曳的烛火在空旷的寝殿里明明灭灭,唯有床榻与主位间的空气愈发凝滞,将两人困在这方密不透风的寂静之中。

    傅元白绣着金线蟠龙的玄色龙袍拖过冰凉的青砖,暗纹滚边在摇曳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缓步逼近床榻,鎏金冠冕垂落的珠串轻晃,阴影在他眉眼间游走,凤目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榻上那抹苍白的身影:“傅酥,城门遇袭一事,你可还有印象?”

    这声唤名让傅连枝垂在被角的手指下意识蜷缩。

    傅酥,三公主的大名。

    此刻从帝王口中吐出的生硬大名,像一片不合时宜的枯叶,搅乱了一池水。

    傅连枝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疑惑的暗芒,像是烛火在深潭里投下的瞬间涟漪,却又在下一秒被垂落的眼帘彻底掩去。

    与此同时,少女垂在被角的手指不受控地轻颤,绷带边缘很快洇出深色汗渍。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迟缓地仰起脖颈,泛着青灰的唇瓣微微抽搐,苍白的脸颊近乎透明,血管在薄皮下隐约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寒意冻碎。

    她的双眼蒙着层水雾般的迷茫,像坠入迷雾的雏鸟般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人,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傅酥……您……是在唤我吗?”

    她的嗓音轻得近乎气音,尾调打着碎颤,字字都裹着对自己姓名的茫然。

    寝殿瞬间陷入死寂。傅元白凤目微眯,鎏金冠冕下的阴影一寸寸掠过她紧绷的下颌,像是在分辨她的话的真假。良久,他才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珠串晃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看来,徐太医所言非虚。”傅元白语调难得有几分松缓,冠冕垂下的珍珠流苏轻晃,竟在冷硬眉眼间筛落几分柔和。

    他摩挲腰间玉佩的动作顿了顿,玄袍扫过鎏金烛台的刹那,阴影如潮水漫过傅连枝蜷缩的肩头。恍惚间,傅连枝竟觉得帝王眉眼间的冰霜似有消融。

    “徐医师替你诊治时,在你身上嗅到一缕古怪香气。”傅元白屈指弹落袖口金纹,声音压得极沉,“那气味似檀非檀,似麝非麝,太医院翻遍典籍都寻不到记载。”

    话音未落,傅元白已欺身而下,玄袍上金线绣就的蟠龙几乎要贴着傅连枝颤抖的睫毛。

    “这缕异香,恐怕正是令你失忆的元凶。”

    他吐字极慢,尾音裹着淬毒般的冷意,鎏金冠冕垂落的珠串扫过她的耳尖。

    殿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帝王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修罗相。傅元白凤目漆黑如渊,眉间阴云翻涌,下颌绷出锋利的弧度,鎏金冠冕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起伏,在他眼底凝成嗜血的兽瞳。

    傅连枝蜷缩在锦被里,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被喉间呜咽生生咽下,只觉周身空气都被帝王的威压碾成了冰刃。

    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掐住她的下颌,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

    傅元白拇指摩挲着傅连枝绷带边缘渗出的血珠,指腹粗糙的茧子刮得她生疼。“倒真是可怜了朕的宝贝女儿。”

    他俯身时冠冕珠串垂落如帘,阴影将榻上蜷缩的身影完全笼罩。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龙涎香扑在她发顶。

    “明明是大喜之日,却遭此横祸……”说到这里,傅元白喉间突然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声如裂帛般刺破死寂。

    鎏金冠冕下的阴影剧烈晃动,玄袍上的蟠龙暗纹随着他紧绷的下颌起伏扭曲,指节无意识地叩打着榻边扶手,发出规律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了朕拆婚书的功夫。”他语气骤冷,凤目如淬了毒的寒刃,转瞬又恢复帝王威仪,“安心养病吧,剩下的事情,朕会替你解决。”

    “是。”

    傅连枝垂眸乖巧颔首,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在绷带下洇出细密血痕。傅元白的目光如淬毒的银针,穿透她颤抖的睫毛在面上逡巡,良久,才冷哼一声。

    玄袍金线蟠龙扫过烛台,带得火苗猛地窜高,鎏金冠冕掀起的气流掠过傅连枝额前的碎发。

    殿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傅连枝的脊背瞬间绷直。她盯着门扉缝隙里渐渐淡去的明黄龙纹,眼底雾气尽数凝结成冰。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下颌残留的掐痕,那处皮肤还泛着灼人的热意,却比不上心口翻涌的寒意。

    不愧是帝王,果然多疑。

    想瞒过他,真是不容易。

    傅连枝垂眸盯着掌心的伤口,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眼尾泛着冷意的杏眸毫无温度,像是结了层终年不化的冰。

    不过好在,老天也是站在她这里的。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绷带边缘,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宛如蛰伏在暗处的兽,正无声磨着利爪。

    殿门闭合的余响消散在空气里,傅连枝却依旧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又僵坐了半刻。

    直到烛泪“啪嗒”坠在青砖上,她才缓缓撑起身子。苍白的指尖扒着床幔借力,锦缎擦过掌心伤口,扯出细若蚊蚋的闷哼。

    雕花铜镜立在五步外的紫檀梳妆台上,镜面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在摇曳烛火下泛着幽光。傅连枝赤足踩过青砖,冰凉的触感从足底蔓延至脊背,绣着金线的裙摆拖过地面,如同毒蛇爬行的轨迹。

    她的脚步极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睫毛轻颤着扫过镜面,雾气被染成细密的水珠,晕开层层涟漪。倒影中的面容在水汽散去后变得逐渐清晰。

    那双杏眼含着冷意,挺鼻勾勒出倔强的弧度,眉梢那颗朱砂痣艳若滴血,与记忆深处那张画像完美重合,恍若孪生。

    “真是讽刺啊……”风突然卷开半掩的窗棂,烛火剧烈摇晃,将镜中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傅连枝伸手抚上冰凉的镜面,指腹擦过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轮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比夜色更冷的弧度。

    从现在起,她就是傅酥。

    大夏王朝,唯一的三公主。

    ……

    三日光阴如细沙从指缝间悄然流逝,当阿梨攥着温热的药碗第一次推开寝殿雕花木门时,晨光正斜斜地洒在傅连枝苍白的侧脸上。

    “公主,是我,阿梨。”阿梨攥着药碗的指尖微微发白,几天来悬着的心在推开殿门的瞬间几乎要跳出胸腔。

    纱帐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傅连枝正倚在软垫上,月白寝衣松松挽着,腕间珍珠璎珞随着动作轻晃。

    她垂眸盯着泛黄的医书,雪白如瓷的肌肤在晨光中泛着淡淡柔光,眉梢那颗朱砂痣艳若滴血,为她清冷绝美的面容添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艳丽。

    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阳光将影子投在书页上,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却让阿梨不由得想起那日血火纷飞中,广袖翻飞间如游龙般舞剑的身影。

    “阿梨,你来了。”书卷合起的声响惊碎凝滞的空气。

    傅连枝一如往常,抬眼时唇角扬起温柔弧度。

    可那双杏眼里流转的冷光,与记忆中淬着杀意的眼神悄然重叠。阿梨望着她鬓边新换的素银簪子,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换药的棉布在掌心揉成皱团。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殿内突然安静得只能听见阿梨急促的呼吸声。

    察觉到她的紧张,傅连枝歪着头打量她,眉梢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瞧你这副模样,可是外头又传了什么闲话?”她的声音像浸了蜜,却让阿梨无端想起刺客身上喷出的血雾。

    “不是的……”阿梨猛地攥住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间滚动着未出口的质问。那日轿辇中翻飞的血刃、广袖间凛冽的杀意,与眼前倚在软垫浅笑的柔弱身影格格不入,“那日公主……”

    傅连枝垂眸转动腕间的珍珠璎珞,圆润的珠子在指尖缓缓滑动,碰撞出细碎声响。龙涎香混着药味漫过来,她忽然屈指弹了弹案上青瓷药碗,清脆的“当”声惊得阿梨一颤:

    “阿梨可知,这碗里的当归配错一味细辛,会成什么?”傅连枝指尖叩击碗沿,青瓷发出清越回响。她垂眸望着药汁表面浮着的油花,烛火在瞳仁里碎成寒星。

    阿梨盯着碗中翻涌的深褐色药汤,喉结不安地滚动,最终还是缓缓摇头。

    傅连枝抬眼时唇角仍带着笑,杏眼里却凝着霜,“救人的良方,有时也是致命的毒引。事已至此,你我又何尝不是被命运推着走?”

    阿梨不由得一怔。

    记忆里公主蹲在宫墙边,捧着草药为小太监包扎的模样,与此刻女子指尖叩击碗沿的冷冽动作剧烈碰撞。

    傅连枝忽然起身,广袖扫过案头凌乱摊开的医书,晨光穿透纱帘,在翻动的纸页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世人总说‘望闻问切’是行医正道,却忘了古训里还有‘急则治标’的说法。”傅连枝的指尖骤然收紧,将书页捏出深刻的褶皱,“遇到病入膏肓的急症,文火慢煎的法子,不过是眼睁睁看着生机流逝。”

    她踩着金线刺绣的裙摆缓步逼近,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阿梨颤抖的膝盖,带来一阵裹挟着龙涎香的风。

    “阿梨,你看这照进殿内的日光,”她忽然抬手挡住斜射的光线,掌影笼住阿梨苍白的脸,“再明亮的天,也照不进所有角落。”她俯身时,眉梢的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暗处的毒蛇不会因为阳光普照就褪去毒牙——若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等着被反咬咽喉?”

    阿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眼前傅连枝眉眼虽然带笑,可那笑容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遥远又陌生。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记忆里的药香与那日刺鼻的血腥气在鼻腔翻涌,阿梨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傅连枝的衣角时猛地收回,滚烫的泪珠砸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公主殿下这些年……定是把自己忍得太苦了……”

    傅连枝垂眸望着瘫坐在地的阿梨,喉咙有些发紧。对方泛红的眼眶像根刺,直直扎进她伪装的铠甲缝隙。

    晨光将少女的影子拉长,在青砖上勾勒出颤抖的轮廓,与自己藏在袖中同样发颤的手,在无声中形成某种残忍的呼应。

    她没有办法告诉阿梨,她真正在等待的人,其实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傅连枝强迫自己保持沉默。

    阿梨的真心太过灼热,这份纯粹既是护身符,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皇帝多疑的目光无处不在,若连贴身侍女都无法骗过,精心编织的谎言必将如沙砾般溃散。此刻每一分犹豫,都可能让她们共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傅连枝望着阿梨颤抖着收回的手,忽然又回想起那日皇帝拂袖时玄袍上金线蟠龙的冷光。

    那个人。

    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不能忘记仇恨的人。

    这场替身的戏码,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注定要演到底。

    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被龙涎香裹挟着消散在空气里,傅连枝转身背对阿梨,任广袖扫落案头医书,哗啦啦的翻页声中,藏起所有未说出口的歉意。

    对不起,阿梨。

    阿梨蜷在青砖上的身影还在剧烈颤抖,沾着泪水的睫毛垂落,将视线锁在自己绞成麻花的裙角。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里,让傅连枝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阿梨忽然抬头警惕地望向殿门,确认四下无人后,颤抖的指尖悄然探入广袖深处。

    摸索片刻后,她缓缓摸出一封用火漆严密封口的信笺,火漆上盘踞的龙纹图腾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傅连枝盯着那团凝固的蜡印,看着龙形图腾蜿蜒的轮廓,总觉得莫名眼熟。

    “公主......”阿梨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通红的眼眶里还蓄着将落未落的泪珠,“那边传的信,说要您今日之内......迅速回信。”

    说完这句,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胡乱用袖口蹭了蹭满脸的泪痕,起身时脚步踉跄得险些摔倒。发间银簪随着动作剧烈摇晃,带起一串细碎的声响,直到阿梨跌跌撞撞跑出门外,那阵慌乱的银铃声还在廊下回荡。

    傅连枝盯着案头突然出现的密函,绣着金线的袖口垂落,堪堪遮住她骤然收紧的手指。火漆封印上的异邦龙纹张牙舞爪,龙须呈火焰状翻卷,鳞片边缘竟还嵌着极细的金粉。

    这龙纹。

    她蹙眉凝视,心跳却莫名开始加速。记忆处的画面却突然翻涌上来,大婚那日的混乱场景如走马灯般闪过:箭雨破空,轿辇剧烈摇晃,掀开的轿帘外,属于敌国迎亲的黑色旌旗在风中翻飞,轿车最前方那面大旗上,赫然就绣着这样的龙纹!

    是龙渊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傅连枝强迫自己平稳呼吸,却仍止不住拆信时微微发颤的手腕。

    泛黄的信笺展开的瞬间,力透纸背的字迹刺入眼帘。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掠过一阵狂风,将纱帘掀起又重重摔下。

    光影明明暗暗,在龙纹封印与字迹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傅连枝死死盯着这行没头没尾的命令,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怎么可能。

    从始至终,她从未与敌国势力有过往来,可火漆上的异域龙纹、阿梨方才熟练的动作、信笺上不容置疑的口吻,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具公主躯壳下,藏着远比她认知更复杂的秘密。

    被当朝百姓奉为活菩萨的三公主,怎么会与敌国有往来!

    原计划……他们的原计划又会是什么……?

    傅连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要将这荒唐的现实剜出一道裂口。

    她可是亲眼看着真正的三公主香消玉陨。

    自己顶着公主这个名号周旋数月,竟不知皮下还藏着如此骇人的秘密。龙渊国太子求亲那日,满朝文武皆道是天赐良缘,如今想来,那玄色冕旒下的笑意,或许自始至终都盯着三公主这枚暗棋。

    微风卷着枯叶扑进窗棂,光影在龙纹火漆上投下狰狞阴影。傅连枝死死攥住信笺,指节泛白。

    若敌国早知公主已死,自己这替身迟早会成为棋盘上最致命的破绽。

    若他们仍在借死人之名行事,那这场求亲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杀局。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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