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梦

    晏临醒来时,已是巳时三刻。

    他侧着撑起身子,一头乌发散落在肩,“怎么不早些喊我?”,昨日歇下时又喝了药,本想着今日精神头会好些,不想仍是嗜睡。

    阿鲁快步走上前,撅着嘴解释道:“大考是晌午过后的事,大人不必着急,该多休息。”

    是了,晏临想起,昨日他给逍墨放了一日假归家。阿鲁这孩子是祖父行伍途中捡的,祖父死后便跟着自己离了京,性子不似逍墨那般奉命唯谨,反倒惯会自己拿主意。

    不过也是心疼自己,晏临未多责怪。

    阿鲁端来铜盆,又拿来澡豆和面巾为晏临舆面,“我自己来,”晏临接过,如今虽已入春,指尖仍是冷的,泡在温水里,血液才觉着活泛开来。

    窗外梨花洁白胜雪,树叶枝杈间碧空如洗,春风袭来,混着花草淡雅的香气飘进屋内。

    但晏临难以自制地打了哆嗦。明明是春日啊,他苦笑道。

    阿鲁见状,啪一声将窗户关上,“大人,四月有时也倒春寒呢,还是关上窗暖和些。”他说道。

    晏临垂下了眼。盆中水凉的太快,不然手指怎么又失了血色。

    *

    上山路上,晏临坚持脱下了阿鲁一定要他穿着的披风。

    “我路上不是一直都穿着了吗,”晏临看出阿鲁神色不愉,拍拍他的手解释道,“不好叫人发觉我身体有恙,很快便到屋内了,没什么事的。”

    自从十四岁那年害了那场来势汹汹又稀里糊涂的病,晏临的身子就不行了,如今只是勉强稳住,每月仍会发病,要想如同常人一般,就得喝公孙先生亲手配置的药。但先生嘱咐过,这药只能提高一时状态,长久却会损伤根本。

    晏临不敢多喝。祖父如何会突然身死他还未查清,怎么敢先糟蹋坏了身子。除了每月发病尤为厉害的几日,平日里只喝些温补的药,身子就这样吊着。

    阿鲁知道晏临不得已,接过了披风又转手递上自己早前就准备好的手炉,“藏在袖子里,别人看不到,大人拿着。”

    晏临没有拒绝,他微微笑了笑。

    今时不同往日,晏临足足多花了当年两倍的时间才上了山。

    他看过这期大考异禀者的资料,对陈科有些印象。孩童时期便是狡黠的狸猫,爪子很利,胆子又大。他应当是去玄武卫,晏临默默道。

    但变故就发生在他走入屋内,恰巧撞入了陈科的眼睛。只那一眼,晏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十四岁那年突发恶疾,众人说他一连昏迷了数日,但他觉得奇怪,他好似在昏迷的那几日魂魄离体,附到了几年后自己的身上,荒诞如梦,公孙先生也无法解释。

    在那里的几日,他遇见了一个女人,外人道这是他的妻,一身白衣美的夺魂摄魄,她朝自己飞奔而来,却在胸前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还听见有人说:“身为一个细作,却可笑地动了真情,该死。”

    就在刚刚那一眼,陈科儿时、陈科现在、那个女人三张脸顿时重合在一起!年岁不同,打扮不同,可五官气韵别无二致。

    这莫非并不是一场梦!

    他几乎是匆忙收回了目光,又瞧见了蒋明川与宋连刚刚分开的手指,强自按捺中心中的惊疑。

    他不敢再看,只那一眼便足以令他无法镇定!千头万绪,一时无法挑出一根线来捋清楚。

    他听到楚教头宣布大考开始,又点了陈科的名字。

    果不其然,没有认错,那人就是陈科,女人?细作?妻子?晏临觉得自己升起的念头甚为荒谬,但他还是开了口:

    “你想来风宪台吗?”

    必要将人留在身边。

    正好得了机会,他也好光明正大地端详起来。

    身段高挑挺拔,腰身劲瘦利落,确是常年习武之人的姿态。那一张脸,说是英气,却也艳丽,浓眉深目,偏偏唇瓣生的娇美,下颌不似男子粗犷,倒是细巧纤秀。

    这样一看,一副样貌确实雌雄莫辨。

    晏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声音粗哑低沉,他微微蹙眉,赶快便垂下了头收起目光,他唯恐自己再看下去倒叫眼神中露了情绪,让人困惑。

    大考结束,晏临盘算好时间,这会子慢慢下山,到了遇仙楼时间倒正好。前几日收到信书,许筠蘅定了接风洗尘宴,说要送一份大礼。自己已回京两周有余,她倒是忙完了事刚刚回京,也不知接哪门子的风。

    *

    宋连一跃而下,大力拍了一下蒋明川的肩,才叫他呆呆追随那女子的眼神收了回来,回过了神,蒋明川难得收起嗓门:“小科,你瞧见没有,我觉得瑶台仙女就是如此。”

    宋连暗笑,她与蒋明川形容美人的词汇倒是如出一辙,无外乎仙子仙女。

    才刚想着这,一扭头却见门口来了一个人,正是自己儿时所赞的“仙子”,晏临显然也瞧见了她,正向二人走来。

    蒋明川先热情地开了口,“晏大人!真是巧,您也来此,我和小科,大人还记得吗?”,他又一把将宋连也扯到身前,宋连赶忙端好笑容作了个揖,“大人。”

    晏临微微颔首,“我今晚也有一闲约,不妨一起?”

    他突如其来的邀约又令二人吃了一惊,不比晏临少时的生日宴,几人如今年纪渐长又入了官场,就算如蒋明川那般,性子直心思粗,也知道上官的邀请不过面上功夫随口一说,若是当真了那便是真蠢。

    蒋明川连忙摆手,“谢谢大人邀请,我们俩就不——”

    宋连飞快打断了他的话,笑容可掬地再次行礼:“多谢晏大人,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宋连抬头瞧着晏临的神色,他倒并不意外,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好似真要邀二人一起一般。

    “大人您来了!许大人就在庭花阁,我引各位过去。”一长随小步疾走过来躬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临大步向前走,宋连揪着蒋明川的袖子紧随其后。

    蒋明川比着口型说道:“许,大,人。”想来便是那位女子,也真是巧了。

    一路无话,宋连又想到刚才晏临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那眼神中透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对着仅有两面之缘的故人,不该有恍若见底的认真。

    这庭花阁倒是特别,不似平常楼内雅间,反而深藏后院,跟着长随一顿好走,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门外别有一番洞天。

    “大人,到了。”长随恭谨地立在门侧。

    宋连好奇地朝内打量,只闻鸟鸣泉涌,当头便是一座精巧奇诡的假山,窗侧摆着陶瓷大缸,才四月便植着好几株饱满新鲜的睡莲。

    当宋连踏入其内,脚下铺设的长绒毛毯踏之无声,较之屋外更为温暖湿润的空气,才让她再次意识到这还在屋内。

    如此奢华独到,比起晏临生日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屏风那边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女人在烹茶,想必就是许大人。

    “还是喜欢品观音。”晏临含笑说道。

    “晏大人头一次带着尾巴来。”女子用手轻轻扇着茶香热气。

    “都是缄默司的同僚,”晏临向二人点头示意,向前穿过屏风。

    宋连跟着走了过去,女子这才抬眼向蒋、宋二人投了第一个眼神,转瞬便再次朝晏临看去,“既是你带来的,我不会多言,坐吧。”

    一张紫檀木的方桌,凳椅上又铺着纹理精细的云锦,煮好的茶气袅袅飘香。

    晏临坐在那女子对面,宋连紧随着坐在晏临旁侧,只剩下一个去处,蒋明川颇有些扭捏地拉开女子一侧的椅子。

    “我叫陈科,是缄默司风宪台的新人。”宋连对这女子总有些好奇,直问姓名未免唐突,想必那女子听此言也会说个一二,蒋明川也赶忙说道:“蒋明川,缄默司玄武卫。”

    那女子头也不抬:“许筠蘅,天狱司。”

    “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吗?”宋连问道,她以男身入仕不稀奇,可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何能耐竟可反叛森严礼法。

    许筠蘅抬头面无表情直视着宋连的眼睛:“看不上女人?”简简单单的疑问句,宋连听出了她口中的鄙夷。

    “他绝无此意。”晏临笑着缓和道。

    “许大人,怎么未曾在学堂见过你?”蒋明川自打进了屋内,手也不知该往哪放,眼也不知该往哪看,这会子才大着胆子问道。

    许筠蘅抿了一口茶,看向晏临,“你带的新人?”

    若是个寻常男子,宋连一定不会再多言,此人言语傲慢,目中无人,姿态颇高,可她偏偏是个当官的女子,宋连敬服,这才将许筠蘅种种忍耐下来。蒋明川更不必说,他本身脾性便好,又是第一次遇见此等美人,冷脸也是韵味。

    晏临向二人解释道:“许筠蘅,是当今丞相的长女,因她过目不忘,记忆绝群,故而特拨入了天狱司。”

    “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是为了有趣。”许筠蘅掀开茶盖轻轻呼了口热气。这烹好的一壶茶,现在只她单独吃着,那三人面前空落落的。但她愈没有寻常的待客之道,宋连便愈发好奇。

    几人一时无话,许筠蘅旁若无人,只管吃着她的茶,蒋明川素日是个好暖场子的,这会子坐在许筠蘅旁边背都直直挺着,两只手局促地放在桌上。

    宋连总感觉旁边人的目光时不时飘来,等她想去捕捉,却只看见晏临的眼睛好端端地看着窗台睡莲。真是怪了。

    “我已点好了菜,但我不喜与陌生人同桌吃饭,先走了,”许筠蘅不待旁人回应,也不顾蒋宋二人是否尴尬便起了身,利落地系好披风带子,从袖中拿出一沓线装整齐秀气的册子放在晏临面前,“送你做指挥使的第一份大礼,你再斟酌是否要让这两个新人接触。”

    许筠蘅说这话时眼神淡淡扫过蒋、宋二人,随后只留一壶仍在飘香的观音茶便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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