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中午这个时候,长柳中学校办这一片都要关灯关门午睡了,但今天校长室还完全没有安顿下来的迹象。
中年谢顶的黄校长没顾上吃午饭,都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秘书赶忙给他泡了杯奶粉。他两三口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把纸反过来又擦了擦额头,瞥了眼吃完秘书从食堂打来的盒饭后在沙发上刷手机的男人,低声问秘书:“有回信了吗?”
秘书点点头:“说已经在路上了。”
曹妍平的父亲四十出头,个头不高,脸和身材都圆滚滚的,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然而正是他跑到校长室一顿大吵大闹,丢下一个惊天大雷,说高一年级的肖煦把他女儿的肚子搞大了,要求学校严肃处理此事,不然他就要去教育局投诉。
对于曹父的说辞,黄校长和闻讯赶来的高一年级教导主任都很震惊。肖常礼是T市有名的企业家,给学校捐助过不少资金,所以他的儿子肖煦在老师们中也基本无人不知,在他们看来,肖煦这个学生虽然算不上特别老实的孩子,但除了学习不太上心外,也划不到纨绔的范围,平时并没有什么劣迹,曹父一上来就指名道姓地说他干了这么大的坏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曹妍平怀孕了是真,有医院的诊断为据,但定人家的罪总要拿出实锤吧?难道曹父两张嘴皮上下一合说是肖煦干的,学校就二话不说把他带过来对质?这么大一件事,任何一个环节处理不好,都可能给无辜的孩子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
校方再三和曹父和曹妍平耐心沟通,试图了解多一点情况,但讲了半天,当事人曹妍平就是低着头默默垂泪不语,曹父则越来越暴跳如雷,对着校方一顿大吼,指责学校没有尽到管教和保护学生的职责,现在还在包庇有钱人家的孩子,威胁说他要直接冲到高一四班去找人,哪怕闹得鱼死网破他也要让学校知道老百姓的厉害。
黄校长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无奈地让教导主任打电话给四班班主任。这些年,谁都能通过自媒体肆意带节奏,闹大了让学校被千夫所指的事也不少见,所以不管当事人各自是什么背景,他们都不敢表露出有任何偏向。但总得给肖煦家里人赶过来的时间吧?
李禾苏从肖煦嘴里听到断然的否认,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刚收到校长通知的时候,简直是惊掉了他的半条小命。他把事情经过简要解释了一下,提醒肖煦赶紧叫他爸来学校。
“你跟你爸说,这事不比其他,事关声誉,不是闹着玩的,一定得家长出面才行,让他再忙也要抽空来一趟。”李老师再三叮嘱。就算肖煦身正不怕影子斜,凭一己之力对上曹妍平的父亲恐怕也讨不了好。
肖常礼:其实他已经在了,但没用。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给肖煦打电话。
果不其然,肖煦还没听完故事,整个人要爆炸了:“我马上来学校!我现在就过来!让他们给我等着!”他都不认识那个姓曹的女生,居然被她诬陷干了那么恶心的事!这能忍?!
电话里传来一片混乱之声,感觉他把椅子都踢倒了。肖常礼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对面安静了一点后才开口拒绝道:“不,你不用来,在家里等我消息就行。我需要你现在把齐芋的名片推给我,你这个手机里没有她的微信和号码吧。”
“为什么?”肖煦既愤怒又不解:“我现在就是咳咳咳咳……家长……”
吼了一嗓子,他又开始咳嗽了。
因为你太容易激动了,我怕你到场一句话不说和人家打起来。肖常礼忽悠他:“杀鸡焉用牛刀?”
肖煦:“你的意思你老婆是杀鸡刀?”
肖常礼:“……快发给我齐芋的号码。”
齐芋接到电话时正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壶茶倚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一听是肖煦打来的,已经非常诧异了,而听完他拜托的事情,更是震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应该不是她经历太少,而是这世界太魔幻了——肖煦在学校被一女生诬陷是她肚里孩子的爸爸!而她要作为肖煦的家长去给他镇场子!
不是肖常礼,而是她!
她昨天已经发现她和肖煦的关系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从陌生人变成了饭搭子,但没想到原来这少年这么信任她呢!心中一种激昂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齐芋把手里的书搁到一边,快步上楼朝卧室走去。
听到一道刹车声,肖常礼收起手机,从背靠墙壁的姿势中站直身子,向那辆在校办大楼正前方稳稳停下的车望去。他家的司机先下车,绕过去为后座的乘客打开了车门。
肖常礼先是看到了从车里伸出一只踩着银色高跟鞋的纤细小腿。
下一秒,小腿的主人整个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她一抬头,晶莹通透的耳坠便在白玉凝脂般的脸颊两侧摇曳出优美的弧线,修长脖颈上的珠串在午时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红润丰盈的嘴唇仿佛是折射了这些光亮,让人的目光不自觉想要多停留两秒。
他不由挑了挑眉。以前齐芋在公司的秘书科工作,虽然才毕业没几年,但和秘书科其他员工差不多,一直穿得都很职业,肖常礼还是第一次看见齐芋打扮得这么……珠光宝气。
齐芋这时也看见了他,妆扮精致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小煦,我来了。”
其实,不光是肖常礼没见过原身齐芋这么打扮,齐芋自己也是第一次如此盛装出行,全身上下都是亮闪闪,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而为了压住这身珠宝,她特地选了一条优雅矜贵的黑裙,露肤度很小,但质地和剪裁看上去都很高级,尤其和她的身材曲线那叫一个丝丝入扣。在镜子面前一照,她都觉得自己超级美!
高跟鞋在地板上叩出笃笃笃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由远及近,在校长办公室等待着肖煦父亲到场的众人心里都生出了一点对来人的好奇。
听见门被推开,大家立刻一齐朝门口望去,结果看着一个身材窈窕满身珠翠的红唇丽人施施然走了进来,顿时都愣住了。
这、谁啊?感觉凭一己之力把苦大仇深的校长办公室变成了时装剧的画风!
“肖常礼呢?不是说他来了吗?!”
曹父跳起来质问道,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骗,因为他们一直在告诉他肖煦的父亲肖常礼在路上了马上就要到了,让他再耐心等待片刻。肖常礼毕竟是名人,多等几分钟曹父尚且能忍受,但他本来打算只要肖常礼到了,就先冲过去揍他一顿再说,结果来的根本就不是!
“我来就代表我丈夫。”齐芋拉下脸冷艳高贵地回了曹父一句,然后含着淡笑朝黄校长、教导主任等人一一点头致意:“辛苦校长和老师们了,让你们操心了。”
第一次演出这种贵妇,她还不是很熟练,所以来的路上就在脑海里演练过了,总体的考虑是,既不能过分殷勤有失身份,该有的礼数也要到位,避免给老师们留下坏印象,以后肖煦的高中生涯还得在他们手下度过呢。
听见来人自报家门,黄校长等人也才知道她是谁。肖常礼再婚的传闻大家都有听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新娶的妻子本人,虽说眼下不是看热闹的合适时机,但难免对她多关注几分。
站在角落里的黄校长的秘书暗自嘀咕,不是说肖常礼是娶了自己的秘书吗?看来果然是富贵养人,瞧瞧这气场,哪里还有半分他们这种小秘书的温驯谦卑?她身后还跟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仿佛女王出巡带着她的卫兵,自带镁光灯,一出场瞬间把其他人变成了灰扑扑的鹌鹑。
曹父被晾在一边,气得发抖,但他莫名地没敢冲到齐芋面前,隔着几米指着她身后的肖煦叫:“你就是这小畜生的家长?好,你说,你儿子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怎么给我女儿一个交代?”
齐芋面上一沉:“不好意思,不是人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今天被拉来演家长,她给自己的人设就是跋扈不好惹的有钱太太,怼怼大王的化身。
“你!”曹父的脸涨的通红。他并不是觉得理亏,但他从来没和这种类型的女人打过交道,一时间没词了。
“肖煦”站在齐芋后面,一声不吭地任她发挥。
黄校长等人连忙过来圆场,请齐芋上座,又好言好语地劝说曹父坐下慢慢说。曹父把之前对校方放过的狠话又重复了一遍,斜眼看着站在齐芋椅子后的男生,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脸上划两道的神情。
齐芋抬高下巴对着曹父:“做父母的只相信自己的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便我们家肖煦实话实说他根本不认识你女儿,估计你也只会当他在撒谎。但既然你们是指证我家孩子,我有几句话就不得不问清楚了。如果你真的想解决问题,想必不会有意见吧?”
曹父沉着脸没有说话。黄校长等人也都保持着沉默,有些话,只有肖家人才能说,他们校方说只会被曹父喷死。
“法律上说谁主张谁举证,我不指望你们拿得出任何证据,但你们是不是至少得说明指控的事情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否则空口白牙的,跟讹诈有什么区别?是学校里吗?上课的时间还是放学后?学校里想必是有监控的,一查就清楚;如果不是学校,那是哪里?怎么去那个地点的,怎么离开的?是有人叫你去的吗?去和离开的时候有遇到其他人吗?”
齐芋一口气问道。她实在非常纳闷,在如今的大数据条件下,这位女同学为何就头铁且天真地以为能简简单单把这么大一顶黑锅扣到别人头上去?就算是要转移家长的怒火,挑个根本不认识她的肖煦冤枉也根本逻辑不通呀?肖煦在她眼里难道是块面团吗?
可是曹妍平勾着脑袋一动不动:“……”
平心而论,她是一个挺亮眼的小美女,如瀑的长直发披在背上,发丝中露出张雪白的瓜子小脸,颇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情态,齐芋猜测她在班级中应该人气不错。但再漂亮的姑娘,不说实话也不招人喜欢。
黄校长等人也只有叹气。刚才就是这样,他们无论怎么问,这位女学生就是一声不吭,无论哪个老师的话都充耳不闻,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就一心攀咬上了肖煦,而她的父亲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别人多问几句就觉得他们是要包庇罪魁祸首。
见女儿依旧不肯说话,曹父立马义正言辞地帮腔:“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肯定记不清了,而且网上都说,人受到重大精神创伤是会影响记忆的!你不要逼她回忆那些不好的事,在她伤口上撒盐!这么大的事,我女儿难道还会撒谎吗?她可是受害者!”
齐芋冷笑一声:“你要这么无理辩三分的话,那不必再浪费口舌了,即使是受害者也没有权利诬陷无辜,派出所和法庭见吧!我们肖煦没有义务自辩无罪,也不怕事情曝光,建议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付得起这个代价!”
之前黄校长、教导主任和一班班主任轮番上阵做曹妍平的思想工作让她开口说话,都没有成功,但齐芋这番话一出,却突然像一个重锤打破了她牢固的思想防线,她抬头仓皇地看了一眼齐芋,嘴张了张,紧接着捂着脸痛哭起来。
这和曹父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大惊失色地去掰女儿的肩膀:“你哭什么?”
曹妍平躲开他的手,噌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朝门外跑去,她这一跑,曹父被彻底打乱了阵脚:“喂喂、你要去哪里?”
如果说刚才肖煦家长的强硬还只是让曹父心里有点打鼓,这时看到女儿的反应,他算是彻底醒悟过来自己被骗了,欺负她的罪魁祸首是谁还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确定,是肖煦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事到如今,他既无颜面对肖煦和他的家人,也拉不下脸道歉,正好趁机借追女儿的名义跟着跑了出去。
虽然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匪夷所思,但曹妍平和她父亲的落荒而逃,也洗清了肖煦的嫌疑。齐芋在校长室尬坐片刻,向黄校长等人提出告辞。她和要回教室上课的肖煦一起出门下楼,后者在分道扬镳之前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辛苦你跑一趟了”,目送她上了车。
“谢谢,辛苦你跑一趟了。”
哈?坐在车里,齐芋表情怪异地重复了一句。如果不是她亲耳听见,简直难以相信这是肖煦说出来的话。
说起来这两天来她一直在刷新对他的印象,原以为是个不太好接触的傲娇少爷,没想到老成得很,不仅心态稳如老狗,客套话也说的这么纯熟!
试想如果是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被人陷害,齐芋觉得她恐怕会想提刀杀人,反观肖煦,刚才整个过程都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夸张一点说,简直是有唾面自干的修养呢。
遇到这么荒谬的事也能如此稳得住,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