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外界的竺蝶却并不好受,先前的雨滴与打扫还能说是刮骨疗伤,刺痛过后迎来的就是如释重负,而现在,雅鬼凿开土壤的每一下,都像是生生砸在她的脑海里,带来剧烈的疼痛,痛得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额头、背部全都被汗水打湿。
简直要疯了。
对于这种痛苦,只会想要它停下、停下。
一下接一下,接连不断,每一下都像是凿在灵魂之上。
精神世界内雅鬼肩上的蝴蝶翅膀也是不停地在颤抖,甚至抖落了一层细细的鳞粉。
雅鬼也同样不好受,能感觉到,竺蝶的精神图景已经开始排斥她,太阳穴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兔子在角落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宛如酷刑般的疼痛才终于结束,竺蝶得到解脱般地长呼一口气。
一只肌肤细腻的手递过来几张纸巾。
“谢谢。”牙齿根部传来痛感,声音都带着几分颤。
“你很久没进行过疏导了吧。”柔柔的声音响起。
竺蝶抬头,雅鬼表情毫无异常,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在几分钟前也在承受着疏导带来的折磨。
“对。太痛了。”拖到拖无可拖的地步她才会选择来这里。
谁都知道疏导的好处,疏导的必要,但是试过一次之后,这种低匹配度疏导的疼痛就永远也无法忘记,刻骨铭心,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一份对此的恐惧,挥之不去。
对比之下,被污染侵蚀虽然下场凄惨,但短暂的拖延好像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人没有真正直面严重污染的折磨与失控的惨痛时,永远无法真正领会后果有多严重,永远会抱着侥幸心理。
竺蝶拖着一身疲惫的身心离开了。
她给她留下的那口井,暂时无法发挥什么用处,能有多大效果,全凭她自己了。
才疏导了一个人,就已经到中午了,另外两个向导来找雅鬼一起去食堂。
雅鬼礼貌拒绝:“不了,你们去吧……”
对面两人立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我们懂我们懂,那我们先走了。”
“好。”雅鬼挥手告别,走到窗边,指尖在玻璃上对应着某个人的位置圈画着,笑容灿烂。
训练场上的谢貅也若有感应似的回头看向雅鬼所在的窗边,不出所料,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唇角微勾。
相差不多时,谢貅那边的哨兵训练结束,他找到雅鬼一起前往食堂用餐。
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扣在一起,一条细长的“白绳”缠上少女的手臂,她习以为常。
“感觉怎么样?”雅鬼笑吟吟地看着谢貅。
“训练强度和在白塔的时候比没有加大太多,还算能接受。”谢貅心中生出暖意,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但谢貅已经被雅鬼感染,从以前的“高冷”同学到现在也变得开始爱笑了起来,此刻少年少女俱面带笑容地闲聊着,看上去非常和谐。
“你呢?”
“唔……帮士兵疏导,比之前帮你麻烦多了,毕竟他们经常进出污染区,头现在还有点痛呢……”雅鬼把两人相交的手贴到脸颊旁,可怜兮兮地卖着惨。
脑海里顿时又浮现那些对低匹配度疏导的描述,向导遭受的痛苦肯定不及哨兵,但肯定也很难受。
谢貅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嘶啦被人扯开了一道口子,很痛,很心疼,只恨为什么不能把她的痛苦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来帮她承担。
“那等下吃完饭我帮你按按。”谢貅满眼心疼。
雅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亲亲我啊,谢貅,你亲亲我,就没那么疼了。”
过于直白,令人猝不及防,谢貅脸上蓦地浮现一层薄红。
“……好。”
他低头在红唇上轻轻贴了一下,雅鬼也不闭眼,睁着大眼睛看他无措地俯首亲吻。
嘻嘻,真好玩啊。
谢貅同学永远这么好逗。
她永远也不会腻。
此时谈“永远”是否太笃定了?
唔……
她相信他。
他这么听话。
做不到的话,她会帮他的,会好好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饭后谢貅一边帮雅鬼按着太阳穴,一边说起另一件事。
“薛中尉告诉我,因为我是A级哨兵,所以会比其他人先安排任务,进入污染区,到时候作为搭档,你也会跟我一起去。”这也是提前知会他一声的原因,让他的搭档提前做好准备。
雅鬼仍是闭眼享受着按摩,像是不甚在意这番话。
“大概多久啊?”
“一个月以内。”
“放心,我早就做好随时进入污染区的准备了。”雅鬼原本背对着谢貅坐在他腿上,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面对他,在面颊上胡乱落下几个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更何况,有你在。”
他们谁都没忘记上次考核有多惊险,但也绝不会因此畏首畏尾。
“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吧?”红唇张合,缓缓吐出动人心弦的字句。
“我会的。”
被信任、肯定的感觉,难言的感动,焦虑与担心全都化为乌有,谢貅情不自禁地缠着雅鬼吻了许久,直至她双眸水光潋滟地瘫软在他怀里。
-
两周后,如谢貅所言,两人被安排进一个以薛舟中尉为首的五人小队,进入一个D级污染区。
这个污染区很特殊,位于人类原来的一处聚居区,永夜无昼,畸变种形态与之前类似鳄鱼的畸变种不同,没有与之类似的动物,外表黏稠漆黑,形状千奇百怪,最典型的特征就是那长满密集眼球的舌头和具有腐蚀性的粘液。
此番他们的目的是带回一批上次搜集资源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休眠种子。
还未失去生机的种子在如今也是重要且稀缺的资源,如果这次顺利,这些种子将会被送到中心白塔开始培育,一批新的粮食也相应地会作为“回报”被送到第三边城。
一行人举着手电筒在漆黑死寂的环境中前进,一道道圆柱形的光线到处移动着,照亮街道、楼房、轿车……
“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息声、软体动物爬行的声音,还有黏稠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照向声音的来源——几只一人高的漆黑怪物,大致呈圆团状,外表布满坑坑洼洼的小洞与透明的粘液,顶部偏下的位置长着一张红色大嘴,三层利齿密密麻麻,长长的舌头从中自然垂下,上面长满了大小不一的眼球,一直延伸到喉咙尽头,中间的瞳孔还在四处乱转,诡异至极。
只肖看一眼,便令人作呕,有种恶心想吐的晕眩感,没人发出声音,但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雅鬼也目露嫌恶,这怪物真恶心,不知道她的乖兔兔还想不想吃。
精神图景中的兔子欢快地叫了两声,出现在她脚边。
啧,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畸变种似乎极不喜光,被照到的一瞬间便开始暴躁起来,没有四肢,躯体两边几个软趴趴的凸起在空中张牙舞爪着朝光源迅速扭动着爬了过来。
肉舌上的眼球被光一照,像是被灼烧一般,焦急痛苦地快速转动着,似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这叫声仿佛化为针尖直刺大脑,令人剧痛不已。
下一秒雅鬼释放出精神力笼罩着这一块区域,以缓解哨兵们被这噪音污染侵蚀带来的不适感。
哨兵们也明显感觉到了大脑重新恢复清明,拔出武器,与畸变种战斗。
雅鬼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谢貅,看他一刀砍在怪物身上,留下一道极长的伤口,露出内里同样黑黢黢的血肉,布满藤条似的灰白脉络,浓黑的液体流出。
少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躬身躲开几根诡异伸长的触手,几下挥刀将畸变种两边的肢体通通斩落在地。
很快,几只畸变种便悄无声息地接连倒地。
谢貅朝雅鬼走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雅鬼也回应地摩挲了下他的手心,两人俱是心头一暖,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忽然,雅鬼皱眉扭头看向身后,手电筒的光也随之照向身后,除了几个破破烂烂的纸箱,被风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更远处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模糊了所有物体的轮廓,看不出任何异常。
“怎么了?”谢貅握着她的手没放开,也跟着看了过去。
雅鬼没回话,往前走了几步。
她的感觉绝对没错,刚才有东西死死盯着她的后背,那目光里有贪欲,有怨毒,还有很多负面的情绪。
……很恶心的注视。
雅鬼一阵恶寒。
看来已经先一步跑了,她转头对谢貅小声道:“刚才有东西看着我。”
谢貅刚想张口说些什么。
她紧接着又道:“应该已经跑远了,先不追了,我让兔子去看看。”
“好,小心些。”
兔子听话地深入黑暗。
另外几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不对劲,询问道“发生什么了,后面也有畸变种吗?”
雅鬼摇摇头:“刚才感觉有东西看着我,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听完其他几人也没太在意,他们最开始进入污染区时也经常疑神疑鬼的,有些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但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全看个人造化。
“走吧。”薛舟又掏出地图确认了一遍,带头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兔子,一路嗅着畸变种特殊的诱人“香味”追踪,过了十几分钟后,它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高大瘦长,四肢细如竹竿,表皮暗红夹杂灰斑。
半人高的巨型兔子闪电般猛地窜过去将其扑倒,兴奋地咬张口咬住畸变种的脖子,两排利齿深深地嵌入骨血之中。
与精神体共享视野的雅鬼看着这一幕,眉眼弯弯,心情愉悦。
抓住你了呢。
畸变种的手臂硬是从肩膀处向后弯折企图攻击踩在它背部的敌人,但这点力道对进化后全身覆盖骨板的兔子来说却是无济于事。
它死死咬着这个偷窥者的脖子,前肢锋利骨爪在背上划下数道伤口。
黑血滴落在地面积成一滩,畸变种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兔子松口,它的头颅与脖子此时只有剩下几丝皮肉还相连着,没过几秒这脆弱的连接处便不堪头颅重量地断裂。
头颅滚落,露出正面目眦欲裂的血丝双瞳,眼神满是不甘与怨恨。
多么令人兴奋的情绪啊。
雅鬼嘴角越扬越高,无声的笑致使胸腔都在震颤,想象中的自己已经双手捧着脸颊萎靡在地,又大笑着俯身疯狂捶地,肆意地嘲笑着这只可怜虫。
呐呐呐,真可怜呐,好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