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一道打火石用力摩擦产生的火花彻底引燃她的思绪。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雅鬼抓住谢貅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走在前头的两人虽不明所以,但也下意识跟着往楼上跑。
只剩下最后一层楼梯了,却看见本该因为断电而无法关闭的钢板门正在自动合拢,已经快要完全关上了。
谢貅抱起雅鬼,腿部肌肉发力,足尖一抵,向前一跃到了最顶上。
还是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到此刻,谁还看不明白到底什么状况,他们被骗了!什么种子什么粮食什么任务!一切都是场骗局!都是糊弄人的玩意!从始至终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来这里送死!
无人知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但是却能望见那最终的归宿——无一例外都是,永远留在这里。
没关系,把门破坏了,就能出去了,雅鬼皮笑肉不笑地想道。
可惜敌人早有预防。
楼道两侧的标识牌向上推出,露出几排规整的小孔,一大股浓白的气体从中喷出。
四人反应迅速,马上屏住呼吸,但这还在不断往外冒的东西,却并非气体,而是“液态化”的精神力,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起效。
几秒后,四人通通倒地。
针孔摄像头的另一头,狭窄的监控室,数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同时运作,房间正中的椅子上坐着四个人,最右边的那个眼镜男正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中间屏幕里的向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滴。”感应门自动向左侧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悠闲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抓到没?”
“很顺利,但是……他们只有四个人。”最左边的人扭头回答。
“?!!”啤酒肚男立马难以置信地挤到两个人中间瞪大眼睛看显示屏。
他点着手指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是四个人没错。
数完他脸色登时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废物!!!简直废物!这么详细的地图还能死人,这是给我派了几个什么废物过来……”
口水四溅,他两边的“受害者”却只能忍受这到处飞溅的唾沫,敢怒不敢言。
骂了一通发泄完怒气,啤酒肚男重重地踏着皮鞋出去了。
直走,左转,再左转。
“滴。”实验室门打开,露出正中的实验台与旁边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罐,实验台上躺着一个少女,身上插满密密麻麻的管子,与旁边的玻璃罐连通。
啤酒肚男走到左侧的操作台,输入指令后,开始与实验台上的人“交流”,更准确地说,是下达命令。
「少了一个人,让那老东西再派一支队伍过来。」
一分钟后,收到答复:「他们即刻启程。」
-
薛舟回到了埋葬那个小伙子的坟墓前。
像是一场荒诞的舞台剧,两束孤零零的冷光从天空直直照下,一束打在他身上,一束打在身前的坟包与充当墓碑的石头上,灯光之外,是无边的黑暗,像一只张着深渊巨口的怪物,等待着将他吞噬。
萧瑟的野风吹乱他的头发,一颗玻璃珠咕噜噜滚到他脚边,他低头一看,不是中间绘着扭曲彩色条纹的玻璃珠,是他的手电筒。
薛舟捡了起来。
他没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队友……对……他还有队友……在那栋楼里面……
薛舟打开手电筒,摇摇晃晃地朝之前他们稍作歇息的那栋楼走过去。
突然,他停了下来,他刚才好像听到了软体动物的足肢爬过地面的响动,扭头四顾,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他,和脚下的黑影。
“你看见了吗?”他语气认真,像是把这影子当作了一个真正的人,还伸出脚尖碰了碰那影子,然后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没得到回答的他又侧耳倾听。
很安静,死寂的城市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幻听了?
薛舟继续往前走。
那种黏乎乎、令人浑身难受的水渍声又出现了。
他停下,那声音也停下了。
他向前走,那声音又出现了。
他又停下,那声音又消失了。
薛舟怒火中烧,横眉倒竖。
这怪物肯定是在学他,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他一定要杀了它!
他拔出腰侧的长刀,转身朝身后猛地一劈,什么都没砍到,只有清脆的破空声。
没有落点的大力使得薛舟后退了几步,他脸上的愤怒又刹那间全都消失了,眼神变得害怕、惊恐、疑神疑鬼,一步三回头地朝那栋楼走去。
薛舟推开楼道左边的门,雅鬼、谢貅、司马嫣,他们都在,他顿时喜笑颜开,他的伙伴们却没有相同的情绪,而是满脸严肃,下一秒就拔出武器,朝他一刀——砍下。
怎么回事?
左臂被砍断,剧痛无比,他右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裂处,赶忙退出大门,进到右边的屋子,战战兢兢地关上门。
为什么会这样?
大门彻底关闭隔绝他视线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三个同伴一齐站在楼道中央,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脸上是诡谲怪诞的笑。
有讥讽,有嘲弄。
薛舟被吓得颤抖得更厉害,双手扒拉着脸,一颗心慌乱、恐惧得不行。
谁来救救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呜咽着倒地,干裂的嘴唇嗫啜着求饶与求救的话语。
“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了地上。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有个队友死在了这里!他还记得,他还记得,满地的鲜血,冰凉的尸体,散开的瞳孔。
他不想再看一遍!
可他的脚偏偏不听使唤,朝着厕所,一步,一步。
门无风自动,打开了。
他闭着眼,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口,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他已经看过一次了。
这办法很有效,他身体终于不抖了。
他睁开眼。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不……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宛如哮喘发作。
不一样!!!啊啊啊啊啊!!!
不!!!!!
尸体上的脸跟你一模一样!!!
那你是谁?!那你是谁?!!!!
你是鬼吗?!
薛舟鬼吼鬼叫着冲了出去,疯狂跑向最开始他所在的地方。
那个坟墓。
他绝望地跪倒在土堆旁,瞳孔紧缩露出大片眼白,仅剩的右手疯狂地刨着坟土。
不知过了多久。
啊啊啊啊啊!!!!!!!
他伏倒在地,绝望地嚎叫着,挖土挖到鲜血淋漓的右手手指紧紧抠进土里。
坟墓里埋葬的是他的尸体,表皮坑坑洼洼,爬满蛆虫与死人斑。
一个白点蠕动着从眼眶爬出。
啊啊啊啊!!!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明明到目的地了……明明到了……明明到了……死的怎么会是你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像是闻到了他手上鲜血的味道,那些蛆虫朝他蠕动而来,带着腐尸的恶臭,他拼命挥开,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麻绳般塞满他的口鼻,直至最终,形成一片白色的海将他湮灭。
“咔擦——”
泛着棕色莹光的精神屏障在一瞬间全部碎裂,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深冬腊月的大雪,将男人的尸身掩埋。
实验室透明的玻璃墙内。
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束缚在实验台上,正在幻境中拼命挣扎的人。
“滴——”与其相连的仪器发出长鸣。
笔尖在手中的登记表上落下“唰唰”几笔。
「三号失控。」
-
雅鬼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纯白世界。
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在这之前在哪里来着?
一想这些问题,她就头痛欲裂,索性不再想。
她站起身。
远处是一座耸入云天的高大白塔。
这里是,谢貅的精神图景?
却又不像。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肉眼可见白塔表面一道道明显的裂痕与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
她走近。
裂痕又扩大了几分,还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着墙灰。
这座塔,已经摇摇欲坠了,仿佛指尖轻轻一推就能轰然倒塌。
整个精神图景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白塔,如果真的倒了,这个精神世界就将迎来覆灭,精神图景的主人就相当于在精神上死亡。
不死也会变得痴傻。
一样的白塔,一样的铁门,一样的锁,还有那依稀可见的她亲手修补的痕迹……理智上她知道绝无第二个人的精神图景与他的这般高度相似,内心却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怎么会这样。
谁做的。
她进来是准备帮他进行疏导吗?
于是雅鬼试图放出精神力,像上次一样缝缝补补这破败的内心,可是她等待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她的精神力呢?
她被同化成哨兵,不再是向导了吗?
她又开始拼命去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痛得伏倒在地面,难受地喘着气。
好痛呐。
好难受。
哪怕再痛也好,她也想要想起来,可无论回想多少次,记忆永远在进入污染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变成了最糟糕的样子,她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雅鬼艰难地爬起来,想要去打开那铁门,可无论她怎么使劲推或者拉,都打不开,就好像和塔身严丝缝合融为一体那般。
心中有一个想法越来越亮——是他?
他不想要她进去?
他在抗拒她?
他怎么敢?!!
他怎么忍心?
他真该死。
他好过分。
……
雅鬼的大脑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边怒不可遏,一边委屈不已,两边互相撕扯着,一句又一句质问交替地占据她的脑海。
她手上动作没停,一直摇晃着铁门的锁。
窸窸窣窣的破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雅鬼却仿佛听不见一样,还是自顾自地摇着门。
她眼神疯狂,已然沉浸在满腔的愤怒与悲伤之中。
“轰——”一声巨响,宛如神祗般一直怜悯地注视着众生万象的白塔轰然倒塌,灰尘碎屑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