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当这场比箭是平局?”英俊的少年神采飞扬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说呢,阮姑娘?或者我该随你叔父,叫你阮阮?”
话音犹然在耳。
事实上却早已如过隙白驹。
太子北去监军,回来后便是完婚之时。
但没等到他归来,三月后,皇后的寿辰先到了。
宫中设了筵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人人喜笑颜开。
皇后留苏绥在自己的席位旁边坐了。而我是圣旨钦谕的太子妃,按位次就在皇后另一侧,稍抬眼就能看见他自斟自饮,偶尔目光落在面前的桃花酥上复又抬眼同皇后交谈一二,眉若远山般蔓进鸦羽似的鬓里。
皇后一向宽和并不多拘束。于是没多大功夫,顾小侯爷顾允便遥遥在座位上对苏绥摆手,然后整整他莲青的袍子上前,对皇后一揖:
“给娘娘贺寿!今儿给娘娘带了个有趣的……”他很活泼地笑,“烦请娘娘移步到摘星楼上吧。”
宫里为着喜庆,今夜装点了各色花灯,斑驳的光影错落成明灭的线。
顾允站在楼上动作一番,很快,漆黑的夜幕里倏然缤纷起来。
不是单色焰火,而像是鸾鸟的尾羽划过天际闪烁流金,一簇簇宛若盛开的花束,最后一团碎羽似的聚拢起来,汇成了个寿字。
“阿允真是有心了,可是没见人引燃引线啊?”皇后抿嘴笑问。
“之前研究硝石起火连累了六殿下,”顾允得意地摆摆扇子,“这次改进了焰火配方,一碰即燃,可是独一份的新奇,也算是借娘娘的寿宴补过了。”
皇帝这次似乎也很满意:“来人传旨,赏顾侯……”
话音未落,却是有声音更加紧急地传来。
“皇上!冀北急报!
“太子遇袭!”
皇帝猛然站起,眉目拧在一起。
“传姜氏女上殿。”
我恭敬接过自千里外冀北而来的加急密信,确认了“太子遇袭”几个字之后确实加盖了只有姜家军才识得的暗纹。
“太子行至北疆,随军物资中有硝石。箱中暗藏焰火,一触即燃引爆硝石,疑出自顾侯之手。
“太子薨。”
我看了端庄的皇后和她身边还满脸笑容的顾允一眼,深深叩首。
满地尘埃。
*
帝京夜色沉沉,不像水,倒像是泼墨,浓重得化不开一般。如果在外城墙上眺望,会觉得整座城池像是沉眠的巨兽,看似寂静的面目下暗藏着锋利爪牙。
姜家的密信快马加鞭,在天色熹微前再次抵达。
“沈家构陷。”
顾侯是开国的老臣,显赫门楣传下来却也只剩了个中看不中用的顾允。
沈丞相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顾允和苏绥交好,顾家便天然划进了六皇子的阵营,和沈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说是沈家推顾家下水,谁信?
而我是准太子妃,姜家再怎么力证是沈家出手而非顾家,也会被视作太子党对六皇子一派的打击。
以顾允和苏绥的交情,再加上小侯爷无法无天的脾性,说顾允是为了给阿绥出气,私下往太子押送的货物里放了一触即发的焰火想吓他一吓,没有人会不信。
何况还有皇后和顾允在席上的对答。
“——顾侯年少顽劣。
“——只是没想到太子押运的是硝石啊。”
我都可以想到沈相恳请皇上网开一面的神情了。
丢掉一个没什么助力的顾家,杀掉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还顺手能拿到姜家军的势力。
这九五至尊之位,沈家已经为阿绥铺好了每步的路。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顾允闲闲倚着城楼,莲青的衣袂垂到地上,手里摆弄着只千里眼,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良久他终于回答:“没打算怎样,我来寻你只不过担心,沈家做的这事会给阿绥留下祸患。没想到他们借我的名义……也挺好的,替他们家背个黑锅,你就说是我干的就成。”
他神情本来疏淡,却突然活泼起来:“倒是你成了望门寡,日后可怎么办啊?”
语气一如当年在冀北时跟着阿绥对我唠叨——
“薛幼筠你一个姑娘家,只会舞刀弄棒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啊?”
“你不恨?”
“有什么可恨的。当年虽说我烧了帝京,是为了给阿绥研制焰火,可那本就是那年我打算给他的生日贺礼,出了事却是他替我顶罪。所以他才会遇见你。
“他母族利用我又何妨。我顾家只我一个。太子死了他必为太子,拿我一个换沈家满门来助他掌握朝局没什么不好,”顾允歪歪头,露出小虎牙一笑,“反正沈家只是拿我做局,大约也不会真要了我的命。。”
“好罢。”我斟酒。
顾允接过酒盏,放在鼻尖嗅了嗅:“是我喜欢的梨花白啊。不过姜画筠,你还记得阿绥最喜欢吃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