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落入原自暗潜着的潸灵阵中,容与同容衍二人立时便觉神思犹自清明间,瞳框却酸涩疲软至极,心下亦无由生悲,遂难可自抑般踉跄至仍就一无所察于原处悲泣的容鸢侧畔坐下,尔后同其一道无言垂泪。
泣了约莫半刻钟,将才始自凭靠着鬼力凝珠方得暂困住的矆睒同释收二者接次寻赴此间。
乍见二者临至,容与强自于无尽伤意间平复心绪,旁者瞧不见的袖摆之下,纤长的杏仁锐甲业已陷入掌肉间,泪意每上涌一层,甲缘便朝内增入一分,将广袖接缝处纹绣的棠梨染得腥红。
暗下争锋间,容与悄自分出几抹神来探瞧脚下的法阵,但见所泣之泪一经溢眶垂坠便被法阵中氤氲的术气裹覆以练芒,待得堕落尘下,便顺由法阵纹脉凝汇至正中阵眼处。
“可有何......破阵之法?” 旁侧将将自此阵强施于入阵者之身的法控中分离出三两分清明的容衍勉声询道。
骤闻其言,容与将已自皮肉掀绽、赤血淋漓的掌心连同袖衫一道不动声色地掩住,尔后睁着仍犹迷顿朦胧的泪眼望向兄长无力摇了摇首。
“若暂不得其法,那便试试强攻!” 容衍语罢已自勉力撑地起身,尔后又度于袖间取出朱笔以待。
容与见状亦立时提着裙边直身而立,召出灵棋后便直直令其朝着阵眼击去。
但见二器相击之下,那界阵除却有几许震荡外,半丝罅隙也无,俨然一副固若金汤之态。
恰此时,暗自于此间布下这方潸灵法阵的了挪亦自待守界外的矆睒同释收后首现身。
“逐一交手......犹为艰甚,而今齐聚......该如何是好......” 言辞间容与再撑不住心内不断翻涌腾旋的悲意,掌中益渐露骨的创口早已麻木,唯余袖间沾染的血色愈发稠黏。
然一语方落,界外已自耗尽耐意的释收陡然凌空跃起,其若游藻般浮曳的长发赫然似雨后春笋状自云雾般虚幻的项首上蜿蜒而生,尔后下一瞬便见瞧着绵软无力的发梢竟同惊雷般奋击于阵眼之上,震得原自稳若巍峨泰山的法阵自正中裂出数道长短不一的纹瓣。
而正得益于这一击,始犹混沌沉离、惘然吟泣的容鸢终是醒过神来,“与与......衍哥哥......”
“鸢鸢......”
乍见容鸢稍作清明,容与旋即侧首朝她望去,孰料将将唤了她一声,尚不及作他语,那妖兽释收竟再度跃起,复而直击界阵裂痕处,使得原就生了碎纹的法阵更是持维生艰。
“原想破了阵后便立时催动余下这纸传界符回至度川镇上,现下看来,他们必不会允我们此机了......” 容与勉力忍下泪意,肃声同身侧二人道。
“与与,待得界阵全开,我便上前拖住他们,虽撑不了多时,亦足使你们开界门回去了。” 容衍沉声道。
“哥哥,与与不会丢下你。” 容与说着便回转双眸同他并肩而立,半分不肯退让。
“与与听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容衍言罢极快地侧目望了她一眼。
“容氏儿女,何来临阵自脱之辈!” 容与坚切道。
言辞间,顶首裂纹渐次阔朗,终于下一瞬乍然碎尽。
“与与,你们快走!”
犹自欲辩的容与闻声旋即朝着方才喊话的容鸢望去,却见脱挣界法强控的她竟自就地搬起一块约莫两掌长、半掌高的石头径直朝着那三只妖兽冲去。
“鸢鸢!”
凡人如蝼蚁,此言若置于从前,容与自是置若罔闻。
可于当下这般境地来看,却果是无错的。
一术不通的凡胎族妹就此般携着块于平时便是连腾挪都颇为费力的石头朝着三只天生地长、修为叠加起来恐逾数万载的妖兽扑杀而去,缘何不令人震骇欲死。
眼瞧着三者业已各自运起灵术,只待近前一击,而己身施救无望,容与顿觉天地间骤然寂静无声,再闻不得半分音响。
却不想灵光齐驱之际,一道熟悉的银蓝芒华流转的护身结界应召而起。
下一瞬,有一发系朱红束带、身披玉色裳衫、脚踏登云玄履,色若湖畔常盛柳、肤如昆仑不化雪,一双瞳仁映天月,一弯丹唇挽春花之人蓦然现临此间,而其所设护身结界亦安然替他们阻下此劫。
“江鹤眠!” 辨出他身影的刹那,容与由心哽唤出声,若非情势所阻,她原是想抱抱他的。
“与与。” 江鹤眠闻声微微侧首,却并未真切回转,但只抚声安唤了她的名,以期于此交错境遇之中暂慰一二。
待得长剑于其静自酿起雪霜的掌下凝召而出的那瞬,江鹤眠又道:“与与可有受伤?”
“无碍。” 因忧分他心神或将不利于局面,容与疾疾应罢便不再多言。
闻此心定之语,江鹤眠亦不再出声,径只沉眸凝向眼前异兽。
“汝等,何者先行,亦或,一道?” 言辞间,江鹤眠一侧唇角同恰正随着掠过身畔之风拂起的朱红发带那般扬起,面上端的亦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桀骜自若、胜券稳操之色。
“与与。” 交战一触即发之际,江鹤眠再次出声唤她。
“好。” 只此一唤,容与便心下明了他是欲让己身退避至一方蔽掩之处,无论况势何如皆不可涉入其间。
尔后果待三人疾疾掩退至旁侧一方约莫半人高的山石后首,江鹤眠便骤然先发制人。
但见雪刃霜剑遭其凌空掷起,待得高悬于顶首后,江鹤眠迅即阖眸,长指翻飞结印间,霜剑亦随其凌空绘了则符印。
而此符印一经结成,便见原自雪塑霜砌之剑霎时碎作周天星斗,耀烁间化为勾骨刃刺朝着下首三只妖兽铺天盖地而去。
那厢了挪一见此势立了己身必是难敌,三两下便游蹿至瞧着却已不凡的矆睒身后避去;释收则几于长剑化星的那瞬便已令始自延拖于地的腥腐长发作伞状撑掌首顶、以护其身;而余下的矆睒瞧着竟似不将此击纳入眼中般,仍自静立于原处吐着浊息。
勾骨刃刺转瞬即至,方才几击之下便得破了了挪潸灵阵的释收此番未过几息便已觉力勉渐竭,而那头腥极致呕的如藻长发亦已叫那锋刃悉数削断,徒留那生满了蛆虫的寸余断口。
再观另侧矆睒,但见其于刃刺兜首落下前,迅即抽出腰间盘绕着的骨鞭,于此挥旋之际其上骨节相连处片片细密、锋锐的蛇鳞骤然脱体而出,朝着刃刺抵袭而去。
江鹤眠此番一击,是为尽知三者之能,观其惯常战术及心性,实非为取胜,故而见势若此,他也便挥手撤去了这则符印,止住了无能立时便见分晓的战局,改从它术。
“那夜于农庄中将婶娘带走、次夜于镇上将酒肆夫妇同沈清遥一道带走之人,是你吧。” 虽是询语,可江鹤眠话中却毫无疑意。
犹自持着骨鞭驻于对首的矆睒闻言登时双瞳一璨,尔后不由自主地咂了下双唇。
江鹤眠见此了然轻阖了下瞳眸,又度复睁之际微微侧首勾唇挽出一抹冷笑。
“我本无意屠尽所遇魍祟,于三界中修行一场原属不易,奈何尔等竟图胁害我之挚交,今次更是于此山中以期伤我视作重于己身性命之人......实是,留你们不得......” 江鹤眠冷眼端睇着眼前妖兽缓声沉言道。
手中长剑复现,几欲再度施术之时,却见那方仍元气大伤的释收竟倏然遁入土下,尔后于始自匿避山石后首的容与脚下再度破土而出。
“与与小心身后!” 江鹤眠骇然唤道。
而这厢乍闻破土之音的容与惊得立时回首,孰料为时已晚,释收狞然一笑间便已夺其舍。
“与与!” 身侧容衍同容鸢齐声高唤道。
而眼前已遭夺舍的容与闻声旋即一轻哂,脚下凌空至与容衍平齐,尔后抬臂掐住其颈项将其悬空带起。
“与与,快住手,他是衍哥哥啊!是你的亲兄长!与与!” 旁侧容鸢未避反迎,奋力跃起以图抱住容与拖起容衍的臂膊,好将其阻下。
“速速离开她的躯身。” 眼前是江鹤眠锋华淌转的剑尖,入耳是容与从未曾闻过的寒薄语调。
唯经夺舍方得人声的释收初始掐着腔声调笑道:“吾若不离呢,吾便就此附于她躯身内汝又得奈吾何?况吾方才便已悄自细察了一番,这小娘子确真生的貌美,倘使今后尽归吾有,亦未为不可呀。”
此言一出,江鹤眠执剑之手立时青筋毕现,其掌骨亦几欲裂肤而出,却果如释收方才所语,虽怒极却无敢贸然出手。
“汝若就此避离,吾今便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上穷碧落下黄泉,吾总得寻出分魂之法,届时吾必令汝元魄散尽、再无轮回之数......” 江鹤眠言毕,却是不忍再将手中长剑直指容与,遂翼谨垂下执剑之臂,只仍掩不住眸中颓然自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