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释收听罢此语却竟置若罔闻,犹自召出一方水镜便始观瞻起容与的样貌同衣饰。
“这小娘子虽生的貌美,可这通身所扮却极是难与之匹的。汝等瞧瞧,分明比那山花还俏艳的容色,却非要披上这一身淡素至极的窃蓝裙裳,除却这件于尘光下得以折映些微宝光的绣珠外衫外,再无所饰。再瞧这一头如缎似绸般的青丝,不去簪那金玉珠瑙,倒是别着支如此般安淡无奇的松枝,真真是糟蹋了......既是无能理顿此副皮囊,不若就此交予吾手,定叫她自此换骨脱胎,媚若天成......”
释收言罢旋即将容与发间始自别着的灵簪取下,只略掀起眼皮瞟了眼便随手弃之于地复而抬脚将其往尘下碾了碾。
“你凭何于我阿姐指手画脚!你懂何为天然去雕饰吗?你若要夺舍,便夺我的舍罢,莫要折辱我阿姐!” 容鸢言罢似是恍然忆及此举或恐掐疼了容与,旋即微微松了松原先紧紧揽住她的力度。
再观旁侧江鹤眠,却是一反常态地安默无言,径只直直越过面前那副熟悉的瞳眸望进那个陌生的魂灵。
“与与......” 业已遭其掐至面色潮紫,几欲止息的容衍亦忧切地望进她的眼睛,除却双掌虚虚搭覆于其狠劲掐着己身脖颈的手背上外,并未多加抗挣。
“哥哥......”
蓦地,容衍直觉掐覆颈上的力道一松,眼前人好似瞬然恢复了半刻清明,沉靡着唤了他一声,眸中划过一刹哀婉后又立时换回了方才那无赖中隐隐透出几分凶厉的神色。
见其者一时拿他无法,释收妩然一蔑双眸,瞳光轻扫过表色不一的三人,尔后哂笑道:“既若此,那吾便就笑纳了。”
语尽,转身欲去。
然此话音方落,林间骤然传来一道端威之语,其内所蕴灵力竟震得周遭苍碧竹叶簌簌扑落,“汝何敢!”
“何人临至?” 释收乍闻此语顿感五内炽焚,却仍撑着硬作无事态。
只此一声,业仅三字,且亦是容与的音色,江鹤眠却仍于初闻那瞬便立时辨出是她......
因知是她,江鹤眠方怔了几许,似近乡情怯般不由将原自凝于她面上的眸光不动声色地转向自她耳畔飘坠向肩头,尔后沿着轻纱袖裳渐次旋舞而下的一枚竹叶。
“汝若再自耽于此间不愿离去,吾必叫汝、重归天地。” 那声又道。
此言一出,释收更为骇然,可自三界中聚气而生起,他尚是初次寻得如此契合且悦人的皮囊,又怎舍轻言弃之,是以未再多加横度便梗声直言道:“吾倒要瞧瞧,汝究竟有何能耐得若此般口出狂......”
然不待其一言道尽,便见容与周身乍然灵华四现,灼灼冷焰以燎原之势自其心海间盛绽,尔后经由通体经络舒延至每一寸肌骨,直将那释收焚得嚎呐不已,不过几息便持遭不住,疾疾脱体而去。
甫一离躯现出原身,释收本自如水纹般澹澹的形体骤然因忿恐而作纷扬柳絮状,于虚空间不断挣荡撕扯着。
“神女在上......神女在上......” 释收量己身定非来者敌手,赶忙俯身匐地恭拜求饶道:“是小妖无目,不识泰山莅临,恳求神女饶小妖一命!小妖日后定为神女于此山间塑一座观宇,夙夜奉供,未敢止息!”
“你竟生出了言魄......” 见其离罢容与之躯却仍自得言,江鹤眠诧然出声道。
释收方才仍自未觉,现下经他一点明才识此事,“吾竟生出了言魄......吾竟生出了言魄!小妖拜谢神女大恩!”
语毕,释收仍欲再行拜礼,孰料其首将将触地之际,一道银芒飞逝而来,径直将其整副身躯猛然压覆至一地落叶碎石间。
“吾方才已言,倘汝不愿自行离去,便叫汝重归天地......”
话音方落,方才自释收离体后便始阖眸的容与骤然睁眼,眸中冰蓝幽芒与额间神印同现。
见其原自平视前首的双瞳缓次朝着下端凝来,业已无能扎挣、只堪惊颤的释收又度出声求饶。
只此一次,容与却不及他道尽便出言截询道:“吾有一问。”
“神女且说,小妖自当知无不言。” 闻此,释收只当仍有回旋之余地。
“沉渊此山,瘴雾缭绕,蔽日遮天,辰光难透,可是汝之故?”
释收听罢,顶首犹余的些许发茬悉皆颤栗竖起,“确......确是吾之故......百载前,吾曾因入世窃取凡人皮囊而遭自扶风渡来的修士截捕围杀,一番交手,两败俱伤,那为首者亦以身殉道,便是借此契机,吾方得以脱逃至此间......彼时吾所负之伤险些让吾一身修为散尽,幸逢此山及其内里渊潭,蓄积了的千万载玄阴之气一朝为吾所用,不仅伤创得愈,便是连修为都精进了不知几许......”
“是以......汝便就此占山为王,将这方林渊归于几用,还作出那等为祸百姓之事?” 言及百姓,容与眉峰似刃剑般骤然凛厉。
“往昔确是小妖之过,小妖今后再也不敢造次了,定遵神女之意潜心苦练,还请神女高抬贵手啊......” 释收一面顾自苦求一面奋劲回首去寻容与的双目,以期委得垂怜。
“可要允他悔过之机?” 江鹤眠尚记得昔时同她一道于神山中习修,其一言一行无不纯善良悯,疑她应是存有再造之意,却只不知此时该如何唤她,便索性暂且压下,直询道。
容与闻言微微侧首,直直望进他的心底,虽则面上无甚澜漪,眼底漾起的潋滟波光到底曝泄了几分暗思,“就地灭殒,取其妖丹以涤瘴雾。”
江鹤眠听罢,初时仍有几分诧然,却不过几息便立时尽敛其态,只微颔首,面上虽不再多言,可心下却有万语千言欲要诉询。
下一瞬,猎猎冷焰无声蒸腾而起,携着铺天肃杀之念将那释收妖身焚殒作飞灰,只余汇凝其千载修为的妖丹,兀自悬于众人顶首氲淌着汩汩血气。
而这厢容与见妖丹已现,旋即提腕翻掌,那妖丹似是受其灵力感召,缓次朝其掌心掠去。
待得释收妖丹悬浮于她掌上,容与立时以灵力将其震散。
但见妖丹碎裂的刹那,自虚空中陡然拂至的一阵雪风乍然将其内浊污腥晦之气吞尽,唯余纯净的千载灵元朝着林中四散曳去,将此间祟戾之气同那蔽日遮天的森诡之气悉数涤尽,就此复还沉渊以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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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了挪见原较己身妖力高出不知几许的释收这般轻而易举便为人所戮,立时决意遁逃出此方地界,换座山头仍自逍遥,便是他日再为龙王太子所察,亦好过今日即命丧当场。
孰料早已悉其所图的江鹤眠弹指间便掐了个诀印将其困于原处半分腾挪不得。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呀!” 了挪一见凭靠几身脱逃无望,迅即圆睁着一双偌大却空洞的瞳眸簌簌堕下泪来。
“你竟能言语?” 江鹤眠奇道。
“壮士容禀,小妖此前数百载曾栖于东海之畔吞食了不计其数的鲛人之泪,故此得以开了言魄。” 了挪一面不动声色地察其容色一面馁声讨好道。
“壮士?我吗?” 江鹤眠方才乍闻他此般相唤便觉两眼一黑,恰彼时诧于其能言语一事暂得抑下,此时则是万道怒火攻上心来。
“是......呀......” 经他着意质询,了挪亦起了几分惊疑。
“你方才未闻得那妖兽释收唤那姑娘为神女吗,何以到了我这儿便就成了壮士?偌大一副瞳眸竟同瞎了似的,你瞧瞧我这腰量纤纤、雪肤皓腕之态,何曾有一处同那壮士一称搭得上边的?”
江鹤眠言罢三两步行去于其前首站定,尔后倏然抬臂扬发、轻点足步旋绕了一周,以图证实他方才所言非虚。
“......” 容与等三人皆未料及此时此境,他竟还有此闲心计较此事。
“......壮......非也非也,大仙容禀,大仙天人之姿自是令所见之人无不倾倒的,方才一唤不过是为显您魁梧壮硕的男子之气,却不想反是冒犯了您......”
然尚不待了挪言毕,江鹤眠便疾疾出声将其未尽之语截断道:“不消多言,无有一句中听的。”
语罢,江鹤眠又度转首望向容与宛声询道:“此兽......待如何处之?”
孰料那经年离散、业已不再为他所熟识的魂灵此刻竟正透过容与的双瞳默然于后首沉凝着他的身影,骤然见其回首望来,不由颤了颤瞳光,怔愣片刻尚不及启唇便见方才所破的潸灵阵又度自启。
原是那了挪见江鹤眠竟欲将其生死之数交由才灭殒了释收未过多时的容与,料想她定是不会手下容情,便先行一步启用原先所设阵眼处遗留下的阵迹同其内未干之泪重启了潸灵一阵,欲同他们殊死一搏。
然此鬼蜮伎俩于修行万载的江鹤眠而言无异于小儿过家家,挥袖间便将此界阵击碎,再启不得。
“我本无泪之人,便是纵你成了此阵,亦奈何不得分毫。” 江鹤眠傲然道。
对首了挪因见败势已定,恼忿之下竟欲自灭魂丹与在场诸人一道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