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将通身经脉间的妖力悉数朝着心口妖丹所在之处凝去,江鹤眠立时便悉其意。
但见抬臂间,无源雪霜兀自足下吹卷而起,袅旋凌空后蓦地随着江鹤眠陡然竖劈而下的臂膊朝往下首犹自凝汇着妖力的了挪灌顶而去。
一经裹挟着神力的霜雪灌顶,了挪将将聚罢的妖力霎时溃散败尽。
形神俱灭之时,了挪于虚空间忿毒怨咒道:“吾今为汝灭殒,濒逝之际,吾以吾之遗恨咒汝今世所爱所护皆殒,己身泣血断肠方为终!”
然其之所诅,恰是江鹤眠近来心间所惧。
故此骤经他者道出,江鹤眠原自稳立的身姿始却晃摇,且自那方元灵现身后堪堪得至平定的心神亦同此刻随着余风扬起的朱红发带般飘摇不定起来。
“江鹤眠。”
江鹤眠闻声回首,“与与?”
容与颔首以作答,尔后径直行至他身畔站定,轻轻将手探入了他的掌间,将其四指拢握住。
此刻方知,原来他的手掌不若寻常男子般,舞文者留得文茧,习武者生得武茧。
江鹤眠的十指似夫诸昔时所栖敖岸山间多产的美玉般,莹润纤秾,而其掌心亦若腻了层凝脂般柔宛自端。
“与与?” 骤然触及掌间探入之手,江鹤眠怔愣当场,久久不得回神。
“莫要听他胡言,即便若此,亦非你之过。” 容与紧了紧握住他指尖的力度,温声藉抚道。
察及她欲要劝慰之心,江鹤眠止住将至唇边的由衷之言,释然一笑间抬指令其手牢牢裹覆入己身微暖些润的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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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
言辞间江鹤眠侧转身形,正对向斜角处始自默然静立着观战的矆睒。
这厢矆睒见其凝注而来,旋即挥臂召出一方薄雾将己身隐入其间。
不出几息后,薄雾渐次退散,于农庄中曾得一席之缘尔后又失了迹影的婶娘自此间现身。
“婶娘!” 容鸢乍见其身,惊诧之余便欲上前。
然尚不及行出三两步,便被身侧立着的容衍横臂截阻:“那是妖兽所化,非是婶娘真身。”
“可......”
一语未尽,便见虚空中薄雾又起,且较之方才更为沉郁了些。
雾气褪尽后,晨间采买早食却亦寻不得踪迹的酒肆夫妇一道现于眼前。
“原此两案皆系你一人所为!那清遥哥哥呢?是不是也在你手上?” 容鸢见此忿恼远胜于惧恐,若非容衍相阻,她直欲近前厉询一番。
然那矆睒虽已修行万载,又得真神相助,却始自无有启言魄之契机,故而只得借助酒肆夫妇二人扈然扬起的眼尾眉梢方得答之一二。
又见下一瞬,愈发稠浓的雾气再度聚起,待得尽散之际,果见沈清遥之貌于其间显现。
有孛所识的是,沈清遥原自君子端方、飒然磊落的风姿不复,代以一副森诡危谲、戾怨横生之态。
“其人现身处何处?交出来。” 容与上前一步凛声道。
仍是无言以答,浓雾复起又落,此遭现身二者却是那夜农庄之中的后来之客同翌日酒肆用食间抱着琵琶而来的乐人,临去前曾留下了几枚沾染妖气的金珠。
“可化其所见众生百态而不为人识,又现紫电青光......想必你就是矆睒罢。” 江鹤眠自他初度化形之际便始自度猜。
矆睒闻罢此语,将所化乐人之分身收回,径只以己身最喜之貌,亦即那日于农庄中现身之貌示人。
“自初见至今始未有觉你身上有外泄的妖息,可是得了那束息符的助益?” 江鹤眠又度询道。
“同他多言无益,他未能言语,且又倨傲的很,还是速速将其降服,再询出清遥哥哥等人的下落为好。” 容鸢迫急道。
江鹤眠听罢旋即回身接言道:“此妖修为已逾万载,且其原身乃是闪影无形的电光,可借由万物灵息于三界梭织而不为外物所阻,应当不好应对,你们要小心。”
“好。” 三人齐声应道。
眼见江鹤眠松开原自紧握的掌心,凭空召出霜刃长剑,容与疾声于其身后将方才得见祝融分身及其同祝融实为一党之事简而告之。
江鹤眠闻罢立时便明晰了其来意,却仍未理清所图之源为何。
“因其可化所见众生百态,又得掩妖息不为人所识破,为防有朝一日其化作身边人之貌,引出甚有胁威之事,莫若此番便将其于此处灭殒,永绝后患。”
江鹤眠一语道尽,手中长剑瞬时化作裹挟着灵力的神矢,蓄势以待将其击杀。
恰此时,因着释收业殒而再度复明的无垠碧落之上,紫电青光绵延密布,横亘了整座度川镇,意图直降而下,将其化为人间炼狱。
悉了他之所图,容与怒而与其道:“汝既为神族图事,又怎可滥杀苍生,其等何辜?若汝执意如此,汝等所奉天道又于何处昭昭?”
孰料矆睒闻罢仍自无动于衷,径只纵微光电闪自天幕坠堕,落于度川周遭,直引得农地滚火、山野遍焚、古树作焦......
更为甚者,那将将落下电闪雷火的云头正自渐朝度川镇上首飘汇而去。
然于此境地之间,人力截阻终无能越过其势,观其一面将那祸云引至度川正上首,一面一眼不错地端凝着他,江鹤眠了然其意,是以探试着启声询道:“吾等若允汝全身而退,汝可能放过此间无辜百姓?”
矆睒得其言,遂去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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矆睒去后,江鹤眠便携着容氏族兄妹三人一道启了法界门回至客栈中暂且休整一番。
几人将歇片刻,又用了些吃食方互相道起余者各去后己身所遇之事。
容氏三人也便罢,倒是江鹤眠肃声相倾道:“自你们前往沉渊山后,我便去这镇上寻那束灵阵的阵眼,奈何幕后之人为其设下层层掩蔽,几经波折回返方叫我寻得。破阵之前,我曾着意探查了番,方知此阵之上竟附有神力,亦属火系,却与那朱雀之火非自一脉,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闻知此处,容与旋即借势将为瘴雾所迷后落入那方穴洞及此后于其内所见、所闻、所知之事悉数细诉与三人知。
三人闻罢悉皆默然,自忖几许后方一致认定自靖国王城内闻知朱雀神卵一事起至今所遇种种应皆系同那火神祝融有所牵涉,亦或言,便是其自始从中作梗。
“既如此,那他种种所行之事又是为的哪般呢?” 容鸢自问思辨不明,只得出言询道。
江鹤眠闻罢摇首,尔后轻叹一声接言道:“以目前所知,只得明了于两国相争间,他应是选定了陈国一侧。可凡尘间事,莫言两国相争,便是更朝换代,亦同神族无关。祝融所举,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与如何看?” 旁侧始自静闻的容衍陡然出声相询。
“其之局布至此,所为之人必定早已入局。不妨想想,于靖陈两国一事间,疲于奔命且局数未定者为何人?” 言辞间,容与轻蹙起蛾眉。
“是容氏!” 容鸢似终然顿悟般豁言道。
“还有江鹤眠。” 容与说着便自回转过身朝向江鹤眠道:“方才祝融于穴洞中引我观瞻的约莫便是我前生所历之事,他果是要我应了昔时那谕言,世世早夭,生生难得善终......可彼时除却身为修士入蛮地除妖兽啖生横遭朱雀神火覆灭之外,未有同现世这般路遇各色妖诡异兽,且回回皆为着我们而来......此间变数,应便是江鹤眠了。”
“若果如此言,是否故昔祝融同水神于神山不周一战同神山之灵被罚入世二者之后另有一段不为世知的隐情呢。” 容衍听罢接言道。
此时,江鹤眠似又忆及某事般,骤然出声道:“方才所言之束灵一阵,实则无需布阵之人日日临至此间灌注灵力以作维系,可我此前欲要施术破阵之时,却诧觉竟有人于不明处暗自为其阵术加持,不愿叫我就此破了这阵。”
“那人现下身处何处?可还在此镇中?” 容与闻言立时询道。
江鹤眠听罢双眸骤阖,悄自以灵力探测了一番,尔后道:“方才同他交过手,察其灵源波动,应还在此间。”
“那方才何故不立时去寻......” 言至过半,容鸢亦旋即知他深意,想来原应是欲去寻的,但只彼时骤然经由灵簪感知到了容与身陷险境,故而疾疾赶来施救罢。
灵簪......
思及此物,容鸢赶忙朝着容与平素簪戴此物的位置瞧去,却见那处现下竟空置着......
怎会如此,是方才过于忙慌,忘了将其捡回吗?
觉出容鸢盯凝着容与发间的惑疑眸光,江鹤眠自袖间取出那枚为释收所嫌而弃之于地的木簪,拭以袖缘最为柔韧的一处,尔后极为翼谨地转向容与,却迟迟未有将其再度递与她之意。
容与见他此般,怎生不知何故,亦不曾同他言语,径只回身背对着他,将平素戴簪之处示出。
江鹤眠见之,素来执剑时都极稳之手此时竟有些微的颤意。
但见他几不可查地提了一口气,尔后极是慎重且轻和地替她重又将此簪戴于发间。
“与与......我......”
见她倏然回转过身望进他的眼睛,江鹤眠竟一时语塞。
“江鹤眠。”
幸而容与截下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