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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无双

    “你是这一任的小神官?那齐嘉要是当了巫祝便要嫁你?”

    那位据说神缘深厚的青阳公主坐在梨花椅上看了看我:“裴衡他说的倒是不能算骗了你,最多是瞒了你一些事情罢了。他也是,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斤斤计较得很。”

    她微笑着,不知是否真的释怀:

    “其实青阳就是无双。可无双死了,于是只剩下青阳。”

    *

    齐国的旧俗是这样的。

    王室的贵女在及笄后才有封号和名字,及笄前只称呼排行。

    不过这规矩实在是麻烦,一个人三个称呼。于是演变下来,渐渐封号和名字在有些人那里就合二为一了。

    举个例子,我是齐昭王的嫡长女,要是我父王比较懒,不想给我取大名,那么我及笄前亲戚们就叫我“阿大”或者“阿一”,及笄后才应按封号称呼。

    可是阿大阿一都委实难听了些。

    所幸我父王还是个比较勤劳的人。

    在我出生前,他和母后翻了许久的书,给我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

    ——青阳。

    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也这样喊我的人并不太多,满打满算也就父王母后王兄,再加上裴衡他们,但我还是很喜欢。

    至于我的封号——

    我幼时总被王兄取笑不像个小姑娘,整日里跟着他和裴衡骑马弯弓。于是我从那时起就暗中立下宏愿,便是要做这天下无双女子,嫁这天下无双儿郎。

    父王很高兴,觉得我有大志向,于是提前赐我封号无双,让我在不太熟,不知道我名字其实叫作青阳的亲戚那里摆脱了“阿大”和“阿一”的桎梏。

    哦,唤我青阳的其实还有一个人。

    丹丘神官,即墨。

    遇见即墨那年我十五岁,刚刚可以正大光明地经过父王允许偷看的年纪。

    那时候还心高气傲得很,一群姐妹来招呼我去相看那位丹丘神官的时候我正踩着小杌子在桂树下折桂花——年年行祭礼的时候都是对着承华殿里那尊据说是按神官模样雕刻的人像,看得多了其实早已厌烦。

    可是她们说,这次父王是在为我择婿。

    那便去吧。

    婢子捧来母后新为我做的那身月白缀银荷叶边的裙子,上面细致地装点着粼粼的银粉,像是镀上了层清辉。又特意配了青鸾流苏簪子,十分的庄重端丽。

    即墨就坐在碧纱橱那一边,转过头来对着我们微微笑——袍子是柔软的雨过天青色,藏的下远山的眉间生着两瓣鲜艳的朱砂色花纹,眼睛也是温和明亮的模样。

    我想我欢喜他,最初就是因他这张面孔了,举世无双。

    父王说孤有长女无双,自小便视若明珠。她亦生来好强,幼时便扬言要做天下无双女子,嫁世间无双男儿,神官觉得,这巫祝够不够独一无二?

    即墨捧着白釉青花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王上觉得,丹丘近还是齐国边邑秦州近?”

    我们都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就又听见他继续道:

    “我私下以为是丹丘近些的,毕竟举目既见我这丹丘之人而不见秦州【注】。同理而论,正因我身在此而王上便觉得我近,端详我好,殊不知巫祝代代相传,怎好说独一无二?若无双殿下诚心想探习丹丘术法,我倒是愿倾其所有授予殿下。”

    他还是和刚刚一样的盈盈笑意,可到底是拒绝了。

    我也只能若无其事地挺直脊梁。

    太子王兄说,人活一世,遇见自己心仪的人本就是缘分,难不成还非要看着自己喜欢的家伙跑掉不成?

    我便也放下气馁,和姐妹们一起跟着即墨学习那些枯燥繁琐的丹丘礼节,还时不时给他捎些我很爱吃的桂花糕。

    如此整整三年。

    可论起来,说话超过三句的却只有那一回。

    “先生,为什么只有我没有那绣样?”

    “殿下会针线?”那时即墨坐在承华殿里随手翻着文献,殿里烧着供奉的香烛,在烟气里他青衣飘渺,额上一点朱红花纹却显得有些黯淡。

    “我可以学。”

    “用来供奉的祭图一落针便必须由这个人亲手绣完,否则便是亵渎神灵,殿下可否?”他轻轻合了书,眼神沉邈又清亮,甚至……带着一点期待。

    最后我得到了那副足足有百鸟的绣样和极其鲜艳的绣线,他起身送我到门口,那日羲和十分明媚,我才确定他眉间的花纹是真的没有从前鲜艳。

    “先生要好好休息。”

    即墨摸了摸自己的额,在青天白云下对我笑得潋滟:“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称我殿下,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我甚至刚刚从绣样上知晓他的姓名。

    ——即墨。

    *

    后来即墨离京我没有去送他,因为我王兄又教了我个道理,他说人走灯灭,我这点子春心再过几年见不到他自然就磨没了。

    所以连那绣幅也被从最初绣那谶鸟时的一丝不苟,进展到了后来百只鸭子的盛况——但好歹是绣完了,还把相应的颂歌也纹上了没亵渎神灵。

    其实我也并不是诚心敷衍,只是绣旁的鸟儿时总也找不到像对那谶鸟一般的欢喜。

    大约是见那谶鸟额头那一点朱红绒毛,便会想起即墨罢了。

    后来我倒是拿那绣绢给裴衡缝了个香囊好让他也受受神灵恩泽,特意还给他配了络子盛了他惯常用的荷叶香。

    绣工一般,他倒是整日飞扬着他那上挑的眼角,露着小虎牙挺欢喜地戴着。他保存得极好,直到昭王末年,在秦州之祸中被人划损。

    也是在那场秦州之祸里,我被裴衡送出了齐京。

    那天我跟着他的人走出义庄进到杜学士家的白幡下,起灵的鼓乐热闹地响,纸钱和雪花一起洒落。

    我捏着袖子里的桂花糕红着眼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对我挥手然后纵马回宫,恍如每一回他有事我送他出宫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他回宫,我出城。

    咫尺天涯,我们换了位置。

    从此可能再不相逢,更可能天人永隔。

    我在别人的丧事里哭自己的父母长兄,觉得自己绝对是三十个哭灵女里号啕得最用力的一个——就好像胸腔里有一潭很深很深不见底的水,只有哭出来了,那水才不会温柔地、用某种类似回忆的东西将我包裹着沉到水的深处再不得见天日,才不会残酷地、用尖锐如同利剑的突兀在我的心口狠狠插上一刀从此梦魇绕身。

    按照齐俗出殡路上需拜祭丹丘神祠。

    于是吹喇叭的人敲敲打打一首丹丘的颂歌,即墨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也曾打着节拍教我们唱过。

    “彼有鸟兮,自游天穹;笼中囚兮,自也愿矣。”

    这世间的鸟儿本来都是自由自在地翱翔八荒四海,若有一日它们长久驻足甚至困囚笼中,那么一定是它们心甘情愿。

    那时他浅浅扬袖,承华殿中壁画上的鸟儿便活了过来绕袖而舞,在青烟间美的不可方物。

    可是丹丘谶鸟漫天诸神,你们日日夜夜受我大齐供奉祭祀,当我大齐久旱你们在何处?当秦州兵变你们在何处?当我父母兄长一个个倒下时尔等又在何处?

    丹丘哪里比秦州近呢?

    秦州的铁骑沦陷了齐京,可丹丘来的人在哪呢?

    所有人对神像俯首并祷念所求。

    ——丹丘谶鸟,漫天诸神,信女齐氏青阳,此前诚心不足,贪恋皮相,好高鹜远,曾私心爱慕丹丘神官,曾年少轻狂欲为天下无双,今愿在此收回贪痴嗔念,求我大齐平安。

    ——我深深叩首下去。

    之后我揣着桂花糕,昏昏沉沉走在往凤阳府的路上。

    我没怎么出过宫,也没有防备,银两很快就被偷走了。我睡过破庙草席,也把脸涂黑露宿过街头,最终也许是谶鸟听见了我的祝祷祈愿,有一日我翻山实在翻不动时竟然就在山洞里做了个美梦。

    梦里有人守了我一夜,还唱着好听的歌。醒来时我却裹着被子睡在牛皮帐篷里,帐篷帘子掀开就看见了还活着的王兄。

    他眼睛底下有些乌青,人也不很整齐,但还能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没有死。

    我也没有。

    我举着勺子说谶鸟都把我送来见你了,要是能把我们带回一年前就更好了。

    王兄看了眼王帐帘上装饰的白羽,用手像安慰小狗似的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

    “能活着就不错了,你真当他是神仙呢。”

    后来王兄一路平叛得胜还朝,裴衡扶着拐杖等在齐京门前。

    在我流离在外的时候,秦州侯自立为王,宣称齐王一家——父王、母后、还有无双公主都已经尽数而亡。

    ——裴衡把我送走的时候,是在义庄里找了一具烧焦的女尸替代我的。

    那秦州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与“慈悲”,已然把那姑娘葬进了原本属于我的陵墓,再想解释难免要大费一番周章,还会扰了那姑娘的安眠。

    “世上已无无双。”裴衡很用力地看着我,就像是怕我忽然飞走那样:“不妨就说你是太子幸存的堂妹,救驾有功,封号青阳。”

    王兄似乎怔了怔,然后就也笑开:“青阳青阳,是春天啊。好兆头。”

    抛却齐宫的断瓦残垣,我们仿佛一如当年,岁月经过淘洗,却还有彼此在这来之不易的好年华可以相伴相守。

    青阳公主,赐婚于裴国公世子裴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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