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顾元珩意欲勉强抬起深重的身子,霎时间额角处传来的闷痛将他逼回床榻。

    他试着挪动手臂,仍能感受到日光的温暖,只是眼前的黑暗却比先前更为浓密,显然是用了更多草药,上了更厚的纱布。

    “王爷……您一定要醒来啊……您若是醒来,香茵便再也不来惹您心烦了……”

    远远地,女子轻柔的啜泣声传至耳畔,是香茵在握着他的手没错,她性子软糯,平日里说起话来声音细细柔柔,听多了她的哭声,顾元琛也不觉得有多厌烦,只是偶尔会因此回想起姜眉哭泣的样子。

    可是记忆中的事总不会是日日想着,时间久了,便也有些忘了。

    顾元琛轻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要水喝,香茵听到后连忙止了哭泣,放开了他的手,为他端来温水,御医叮嘱过,这些时日,就连茶也要少喝,她便总是记着时辰烧些热水,提前放温凉些,周而复始地做着。

    “你若是不想让本王心烦,就不要再哭了……”

    顾元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听她有些哭哑了嗓子,难免心生歉意,便出言安慰,接过茶盏时,触到了香茵有些泛凉的手。

    “是妾身错了,王爷不要再因妾身烦心了……我这就去叫何公公前来!”

    “不必。”

    顾元琛摇摇头,淡淡说道:“有些话问你也是一样的,你就在这里吧,他来了,反而要说一些叫本王心烦的事。”

    “好。”

    香茵虽止了哭泣,却仍是哽咽着,顾元琛让她也喝了些水,平复下心情。

    “御医和鸠穆平都是怎么说的,本王的眼睛还有救吗?”

    “有救的……还好好的,王爷请放心,鸠医师和御医都说了,王爷眼睛并无大碍了,只是如今要静养着,所以还上着药。”

    顾元琛轻笑了一下,反问道:“真的吗,你不会是在哄本王开心吧,莫不是本王的眼睛已经瞎了?”

    “没有,妾身不敢这样,不敢——”

    “好了,既然你这样说,本王就相信你。你还记得本王自行宫回来后睡了多久吗?”

    “王爷……您从行宫回来后还与洪爷商议了一些事,后来夜里才晕倒的,到如今约是一日半的时间。”

    顾元珩揉了揉眉心,显然他是忘了此事。

    见他头痛,香茵忙道:王爷,让妾身来帮您吧。”见顾元琛没有拒绝,她坐上床榻,按鸠穆平所教的办法,红着脸帮顾元琛揉按鬓角。

    “辛苦你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荷花就要谢了,趁着荷花凋谢之前,我带你们再去一次郊外吧……本王记得你是幼时也落过水,所以才不敢坐船的,对吧。”

    顾元琛顿了顿,随后呢喃道:“这不算什么,租一条大船便是,你与本王和何永春一起,便不会那么害怕了。”

    香茵一时受宠若惊,甚至忘记了回话,顾元琛并不在意,继续与香茵交谈:“或许秋狩之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到封地就藩了。”

    “王爷是想离开京城,还是不想呢?”

    “自然是不愿留在京城,受人辖制有什么好,还要忧心伤神……是好事啊,只是封地未定。”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往昔之事,轻声自言道:“敏王当年已经挑走了朔阳,他倒是一点都不吃亏,什么都不要,反而什么都有了。

    “香茵,你觉得哪里好些呢?”

    “王爷的封地……那东昌如何呢?”香茵小声说道,“妾身听说,王爷当年历经险阻复国东昌,几次挫败石贼南下侵吞之谋,如今富庶丰饶不比京城差的。”

    “嗯你也觉得东昌是个好去处,对吗?”顾元琛唇角勾起,缓缓摇头,“陛下也正是因此忌惮,绝不会叫我到东昌去的。”

    "成王败寇……只怕是余生也不能再去东昌了。"

    不只是因为何故,他意志分外消弭,香茵虽然不懂,却能听得出他口中讥诮自嘲,便安慰:“不会的,妾身还听说过呢,敏王殿下宠爱王妃,常常偷偷带她到江南游山玩水,他能去得,王爷也能,只是除了东昌,王爷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地方了呢?”

    得她安慰,顾元琛难得露了笑颜,才欲开口,何永春忽然前来,打断了二人交谈,一进门便见顾元琛已经醒来,不免神色大喜。

    “你有什么事吗?”

    “王爷,是宫内的事,奴才不敢妄言,香茵姑娘还需回避一下。”

    闻言,香茵识趣地拿起团扇,整理好衣裙到院中等待,何永春看着她离开时的神色,想起方才自己进屋时看到的情形,不免为顾元琛感到欣喜,可是转瞬之间,想起往事种种,想到姜眉也曾这样和自家王爷情好蜜浓,笑意便散在眼底,唯余心底叹息。

    “王爷什么时候醒的,也怪老奴不中用了,想着午时去打个盹,反而伺候不周了。”

    “既是才醒不久,你便多歇息着吧,毕竟上了年纪——香茵说本王的眼睛并无大碍了,却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欺瞒本王吧?”

    “诶呀,老奴哪里敢做这样的事,王爷放心吧,真的没事了,鸠医师和御医都说,前些日子王爷看不清,是因为淤血积攒,那日……回来之后鸠医师为王爷施针,又滋补了汤药,已经好了,如今还用着药,也是想让王爷好好安歇着。”

    “那便好。”他托着腮轻声呢喃。

    “不然真成了瞎子,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自嘲一番后,话锋一转,顾元琛问起了何永春口中所谓行宫内的事。

    “那日我们回来,宫内的消息很严,什么都打探不到,第二日王爷养病睡着的时候,才知道陛下那日是入夜后才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他自然是会去的……呵,你瞧,这样的事总不是一个人知道的好,说出去了,本王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这是她的报应。”

    何永春附和道:“是她活该,只是陛下去了太后娘娘那里后不多时便离开,此后便说是病倒了,甚至昨日都不曾上朝,依照朝臣之言,今日也有些无精打采的。”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何永春忽然觉得,自从姜眉那丫头走了之后,王爷却越来越想她了。

    “他倒是随性,也不顾如今朝堂上的事纷扰无定。”

    “是,陛下终究不如王爷。”

    又默了片刻,顾元琛才问:“她呢?陛下去见过她了吗?”

    何永春面露难色,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轻声道:“陛下不曾亲自去见,不过让冯金去看望过,还赏赐了不少补品和珠宝,想来是不会再为难她了,这几日陛下正在气头上,过几日气消了,便也就没事了,她也不傻,总是能察言观色的,至于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本王不担心她过得如何……左右不是本王的孩子,若是皇兄不肯要,本王也乐以得见,他没有子嗣,说不定过上几年忽然驾崩了,反倒是一桩乐事。”

    何永春知道他心中不好受,轻叹一声继续说道:“王爷……奴才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太医院我们的人说,这几日陛下让许多老御医为她诊治过,似乎是她的身子不大好,养好这一胎,恐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

    “……那又与本王何干?是她自己选的路罢了。”

    “是,可是王爷那日同陛下说了先皇后做过的丑事……她得陛下的恩宠,无非是因为相貌,奴才也是怕一时受了牵连——”

    “那我能做什么?如今进宫求情,让顾元珩留下他自己的孩子吗?”

    顾元琛烦闷不已,有些不耐道:“好了,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就让香茵回来吧,本王的确是累了,这几日若是没有什么烦心事,便不要打扰本王歇息。”

    “奴才遵命,只是王爷也请容奴才斗胆一问……您这是打算收下香茵了吗?这些时日王爷您似乎很看重她。”

    “嗯,是有这个打算,不能吗?本王至今不曾婚配,为何不能有一侍妾陪伴,她又是皇兄赏赐的人,身世清白,知书达理的,有什么不好?”

    他说了许多原由,却又不像是说给何永春听,反而是像在说服他自己一般。

    “她不愿离开王府另嫁他人,本王又何必勉强呢,让她做侧妃留下吧,过些时日告知皇兄便是,让他也能心安些。”

    “好,自然是好事啊,是王爷中意的人就好,她的事奴才会慢慢操办着,旁的事……也没有了,就是琉桐的病还没有好,小莹还在照料着,托我向您带个话。”

    “嗯,知道了……窗户在哪里?”

    “王爷说什么,窗户?”

    “本王想晒晒太阳。”

    何永春将他搀扶到了小榻上坐下,全身都沐浴在了阳光里,此时此刻,顾元琛分外能体会到姜眉从前的心情,很多时候,她都是默默无言地走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呆呆坐卧,问她话,也是懒懒作答。

    原来疲累不堪的时候,仅仅是这样坐在一片暖阳之间,便也很好了。

    顾元琛笑了,笑自己如此荒唐,竟然还是念着她,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能回到过去。

    香茵走了进来,看到顾元琛沁在日光中,抬起手掌承接着灼热的温度,虽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感同身受他的悲伤,可是又不知他悲从何来,驻足原地,用帕子轻擦自己眼角的泪痕,直到顾元琛让她上前坐下。

    “王爷要不要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如今外面也很暖和呢。”

    顾元琛摇头:“这里便很好了——方才你是不是问本王喜欢哪里?”

    “嗯,王爷还没回答妾身呢,不过妾身眼界太浅,不曾去过远处或许王爷说了什么地方,妾身也不知道是哪里,是什么样的。”

    “北境,我才想到这里。”

    顾元琛浅笑道。

    “北境的景色也很好,像东昌一样……站在燕州城的城楼上远眺,关外天高地阔,朔风劲凛,方知尘世苍茫……也是她总爱硬着寒风去看这番景象,本王看得久了,便也觉得喜欢。”

    香茵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所说的,可是那位姜姐姐吗?”

    顾元琛点了点头。

    她绞紧了手帕,紧张地问道:“可是王爷不是说不念她了吗……香茵不是说不能念,这是王爷的私事,只是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香茵不想让王爷伤心。”

    “不念了?怎么可能呢?"

    顾元琛冷冷地说,声色里有澈骨的寒。

    “就算没有念,还有恨,还有回忆,从前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总是会想起她的……甚至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她,点点滴滴——香茵,你对我有情,我也可以对你有情,可是,可是我当真对你做不到问心无愧啊。”

    他第一次如此恳诉衷情,只是想劝香茵离开,早日离开他的身边,便也是免去了未来无数烦扰。

    “王爷……妾身知道的,妾身没有想过要取代那位姜姐姐,即便是王爷把香茵当做是她也好,香茵都明白的……”

    “为什么?”

    顾元琛甚是不解。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因为您是王爷啊。”

    “香茵也爱慕王爷,正因为是爱慕之情,所以并不奢求王爷回报什么,即便王爷把香茵当做仆婢驱遣,或是只当做个陪在身边的猫儿狗儿,也心甘情愿,香茵不敢奢求王爷的怜爱。”

    她噙着泪水笑了笑:“更何况千秋万岁,帝王之家那么多的贵人,方才的话只有王爷会对香茵说,所以香茵不会不甘。”

    “不,你把本王想得太好了……你这样不管不顾,将来只怕会是累及自身。”

    香茵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笑后回答:“王爷,或许是香茵还不懂,只是心想,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便不求什么,只盼望他一切顺遂,一切安好便是……如今那位姜姐姐不在了,若是她明日回到王爷身边,香茵也不会嫉妒或是不甘,只是为王爷开心罢了。”

    顾元琛呢喃:“竟然是这样……这便是你的情,你的情便是这般无私吗?”

    香茵思忖片刻后笑了笑,淡淡道:“父母怜子,手足相亲,夫妻之敬,这些是小爱,若说大爱,甚至是博爱天下,爱人之心,又有哪个不是无私的。

    见顾元琛额角出了些汗,她用帕子为他擦拭,又拿起扇子为他纳凉,王爷似乎在为什么事纠结,香茵自知不能询问,便只做好自己的事,再能做的,也不过是趁他出神的时候,轻轻用面颊贴靠在他的肩头。

    *

    洪英离了何永春的院子,得知顾元琛已经醒了,心中一块大石不免落地,如今还未过午,他想起自己房内还有些从京城带来的文书没有王爷,便改道去取,可是才推门,颈侧便寒光一闪,身后的人踹了他一脚,命他跪在地上,关紧了门。

    这柄剑曾将他一击败溃,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永远都不可能抹掉的伤疤,洪英记得这把剑和他的主人。

    “是你?”

    纪凌错绕行至他身前,左右观瞧了一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你把自己养得不错,当日我下手时应当再重一些的,让你过了好日子,却比我受伤卧病还要难受。”

    来定州之前,顾元珩就已经告知过纪凌错曾闯入府中,还提醒洪英出门在外务必小心提防,因而纪凌错来向他寻仇,洪英并不感到意外。

    “王爷说过,你若是再来府中,可以直接去寻他,当日你给他的那枚签子——”

    “先不要提什么签子的事。”纪凌错眼神沉了下来,冷笑道。

    “我听说敬王爷的眼睛不好了,想来问他缘由,他必然不肯言明说,至于那个老太监,便更是经不住几下几下,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他说着,用剑尖在他面上划出一道血痕。

    “所以便想要问问你,同你叙旧一番,大名鼎鼎的敬王爷怎么了,当真是瞎了不成?”

    还不等洪英回答,纪凌错便一脚闷在他的胸口上,洪英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刹那间竟觉心脉断裂一般,呼吸凝滞。

    他走上前半步,蹙眉道:“嘘,别动气啊,也别大喊大叫的,这一下应当是骨头断了,越是喘得厉害,你就越是疼。"

    “王爷……王爷的事,不必……你来操心,你,你想做什么?”

    “就不能是关心吗?他可是我和阿姐的仇人,自己的仇人过的不好,听了这好消息,我心中也畅快一些。”

    洪英痛得眼泪都要出了,蜷缩成一团定了良久,才勉强开口道:“你只冲着我来,削骨剥皮也罢,休想再伤王爷!王爷对姜眉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纪凌错秀眉一挑,上前踩住了洪英的腰,用剑划破了他的外衣,露出脊背,仔细观赏着他留下的大作。

    “有本事的人,不会空喊话,想让我不伤你那金尊玉贵的王爷,便先站起来说话。”

    “纪凌错!你究竟想要什么……只是为了来羞辱我吗?”

    洪英干脆闭上了双眼,预备好承受无尽的残忍折磨。

    “聪明,看来你总对旁人用酷刑,自己也摸清了点门道,知道我要动手,反而不喊不叫了?”

    他清了清嗓子,敛了笑意:“我今日的确是来寻你的,瞧你担惊受怕的模样,多日不见,我就不能是来找你叙旧的吗?”

    纪凌错用剑拄在地上,缓缓压低身子,声音也变得低沉,眼中的杀意却更如寒芒。

    “所以就是你查到褚盛和我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

    洪英只觉自己的脊背快要被踩断一般,强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咬牙念道:“王爷已经杀了知情之人,如今只有我知道。”

    纪凌错没再追问,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洪英却忽然大笑起来。

    “呵呵,原来你大费周折潜入府内,竟然只是为了此事,还是王爷太过高看你了。”

    纪凌错敛了笑意:“什么意思?”

    “你还是只想着自己的私事,丝毫不在乎那枚刺杀赵书礼的金签意味着什么,甚至你不在乎姜眉!”

    听到这样的话,纪凌错反倒更是来了兴致,反驳道:”“你倒是指责起我来了,好啊,既然你提到了阿姐,我也恰好问一问你,顾元琛究竟怎么逼她去献身皇帝的,是不是用她的两位妹妹做要挟!”

    他踩着洪英将他翻了个身,又提至门边,一拳打在腹上,强让洪英吞下了几粒腥甜的药丸。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让你听话的好东西,我们窨楼的人不爱用这些东西,却不代表这些药丸不好用,胭虿散听说过吗,这可比胭虿散还要毒,你若是不肯老实交代,难保我不会让你失了神志,为我所用,你想,若是明日我们的敬王召见他最信任的手下,他的手下却突然拿刀刺向他,啧啧,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洪英腹中阵阵绞痛,冒着冷汗怒骂道:“你个畜生,竟然会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究竟谁是畜生,谁是恶人,你我心知肚明,不急,等药效再发作些,我有的是耐性。”

    纪凌错抱剑立在一旁,静静观摩着洪英毒发的模样,却不似先前那般得意,神色黯淡下来。

    “王爷从未用此事要挟过她!窨楼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两个妹妹身在何处,反倒是王爷一直不惜不吝,从未放弃过寻找二人!”

    “哦,是吗,那倒是说说她们叫什么名字,如今身在何处?”

    “姜芮……她已经因难产死了,另一个名叫姜盈,我们还没有查到人在哪里……”

    听到姜芮的名字,纪凌错已然眸色颤动,而听得“难产而死”,更是转过头紧蹙眉头。

    才不是这样,顾元琛怎么会做这些!

    “……呵,那也算顾元琛尚有几分良心——所以他究竟是如何要挟阿姐,把她强送给皇帝的!”

    洪英长叹一声,痛苦地说道:“王爷没有,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做……当日阴差阳错姜眉被北蛮人所俘险些丧命,王爷宁愿以命抵命救她,你根本不知道,王爷对她用情至深,只是因旁人作恶招致一时误会,她负气出走时偶遇了微服私访的陛下罢了!”

    “她心中有过王爷,也有过陛下,唯独没有你,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纠缠不放,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她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就连王爷也无能为力,你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这些话犹如利刃,直扎进纪凌错的心尖,他眼角血红,提剑欲刺时,门外响起紧促的脚步声,是小院被包围了起来。

    顾元琛站在门外朗声道:“把门撞开!”

    “纪凌错,本王就在这里,放开他!”

    万幸有人听到了屋内洪英的惨叫声,前去禀告何永春,只怕纪凌错这一剑便真要穿心而过了。

    门被撞开,顾元琛命其余人都退下,纪凌错只扫了一眼,便知他身后那一干护卫皆是杂鱼,大不似从前精锐。

    即便是双眼蒙着纱布,前路一片黑暗,顾元琛也毫无惧意,只身走向前。

    纪凌错瞧着顾元琛,忽而轻蔑一笑,提剑削了洪英半只耳朵,随后将他踢出门去,顾元琛听到洪英的惨叫声恨要把牙关咬碎,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命何永春将屋门关上,只留他和纪凌错二人在屋内对峙。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何况就算你动手了,也不过是以命换命。如今眉儿在宫中,有最好的御医医治身体,每日用名贵药材滋补着,更有天子的宠爱,她已经与你无关了……与本王更无牵连,你可听明白了?”

    “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纪凌错恨恨道,“这些又如何?”

    “难道在你心里,阿姐会贪图这些吗?顾元琛,你以为我是你吗,你口口声声说心爱阿姐,可是如今你想见心爱之人一面都要先得首肯,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你的府中。”

    “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不愿去争,你真是可笑至极。”

    顾元琛静静立在门边,冷冷淡淡,叫人探不出深浅,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似乎是在耻笑纪凌错太过天真。

    他平静地说道:“我劝你什么都不要做,你还不知道对吗?她如今有了身孕,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你去纠缠,是要让后宫前朝都知道她的身世,是一心想要害她死吗?”

    顾元琛忽然感到莫大的悲凉,他如今竟在做着这样的事,他的兄长抢走了他在这世上的挚爱,如今他还要蒙受着另一个男人的羞辱与讥讽,阻止他去打扰顾元珩与姜眉恩爱,小心翼翼维护,荒唐,荒唐至极!

    “你胡说!阿姐她怎么会……你敢骗我?”

    纪凌错就像当日的顾元琛一样迷茫,难以置信,可是他能叫喊出来,他能发泄,能质疑,顾元琛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有那么分秒之间,顾元琛的心里艳羡不已。

    纪凌错能够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做不到,他空口许给了姜眉那么多,却无有一事满足,甚至再无机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他做什么都是错?

    “本王没有必要说谎。”

    "呵,纪凌错,你到底还是个孩子,怪不得眉儿当日不愿和你走——”

    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纪凌错的剑掉在地上,他不敢再去想了。

    顾元琛说得对,他不笃定姜眉的心意,他说姜眉不需要那些,可是从小到大,姜眉吃过的苦,桩桩件件,纪凌错都心知肚明。

    是啊,那毕竟是皇帝,阿姐要做后妃了,万一阿姐很开心怎么办,阿姐知道他的身世,他身上的血都是脏的,所以阿姐心里没有他,这也是对的。

    阿姐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他……

    良久,纪凌错才回过神来,顾元琛已经摸索着桌椅缓缓坐下了。

    两个互相记恨的人,此时为着同一个人,因着不同的原由,满心悲凉,迷茫无措。

    “既然你来了,想来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本王亦不想两败俱伤,所以过往之事及今日之事,本王都可以不在乎。”

    纪凌错抬眸,把怒火悉数留给顾元琛,讥讽道:“两败俱伤?真是说笑了,敬王爷何不看看你如今身边的人,尚有哪个堪用?”

    顾元琛摇了摇头,嘲弄之意更盛:“所以说,你不过是个孩子。”

    “难道在你眼里,只有死才是两败俱伤吗?你想今日就去死?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眉儿?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本王这里。”

    他有意提及上一次姜眉与纪凌错诀别,他不敢承认,当时姜眉没有离开,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欺骗,更是因为担忧。

    只要想到此处,他心中便唯余妒火。

    “真恶心!你少这样称呼她!”

    “若是你还想要她平安,便先告诉本王,究竟是谁要你暗杀赵书礼,赵书礼发妻被害那晚你究竟做了什么,是谁闯入你的住处杀你,如今又在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纪凌错捡起了自己的剑,用帕子擦干了血污。

    “……是你的母亲,当今的太后。”

新书推荐: 蝶梦 实验室里的美人鱼 关于我暗恋的人是白无常这件事 春将然之侠义如刀 山海妖兽都在等我倒追黑猫老婆 反派的表妹 白莲花调教指南 远山乔 七日见白鸟 晚风吻过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