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经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了,今夜的天气却是一反常态地闷热,平添了躁欲不安的心绪,阴云密布,不漏出半分月色,应当是积攒了一场大雨。何永春有预感明日骤冷,便提前让人备好了暖炉,送到顾元琛的房里去。
屋内昏黑着,不曾点灯,何永春眼睛不大好,走上前才看见顾元琛抱膝坐在小榻上,任凭凉风从窗外吹打他单薄的身子。
“王爷让香茵走了,也不叫我们来侍奉,自己怎么也忘了点灯?”
“左右也是瞎的,点灯做什么呢?”
“王爷眼睛好着呢,点上灯,屋里亮堂些,也就不会被烦心事攘扰了。”
他取了一支明烛为顾元琛点上,心知他如今关切何事,便道:“王爷放心吧,都已经打听过了,她没事,肚子里的那个,应当也没事。想来只是今日午后天气闷热,她心里又装着许多事,一时胸闷晕过去了,许是因为身子柔弱,没有养好胎,才落了红……”
顾元琛在行宫中的眼线很多,只是如今都关切着姜眉,因为她才出了事,顾元琛这里便得了消息。
“我不想听到她的事,她与我无关了——开着窗户吧,不然烦闷很得。”
“是,”何永春哪里不知道顾元琛的心事,若是他不交代清楚姜眉的事,自家王爷今夜又怎会安心呢,便笑了笑,继续说道,“还听说陛下今日派了不少太医前去为她诊治,晚膳前还命人送了礼冠和吉服到她住处,赏赐就更不必说了,金石玉器,都是原来逆贼存在行宫旧库中最好的那些。”
默了许久,顾元琛问道:“给了她什么位份,夫人,还是四妃?”
“陛下并未明说,但是依照吉服的式样看,应当是封做夫人吧。”
何永春打心底为姜眉高兴,也为顾元琛高兴。
虽是一段孽缘,今日也便了结了,今后姜眉那丫头总不会受了亏待,王爷也断了念想,不必为她劳心伤神了,好啊,总归是好的。
“王爷也别贪凉了,再坐一会儿便睡吧。”
顾元琛摇了摇头,指尖追寻着光热向明烛探去,似乎是感受到了寒风侵肤,抬手护住了摇曳的烛火。
“若真是如此,只怕今夜皇兄便会去见她,是时候了,这些年皇兄的疑心病一日比一日更重,他那般冷落了她,便是已经在心里埋了刺,一定会找她问个清楚的——”
他轻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你猜她会怎么说,先前本王那样恐吓她,欺辱她……你说她会不会什么都告诉皇兄,说本王曾意图把她送至皇兄身边当细作,说不定呢,或许明日醒来,本王就能接上一封圣旨,今后余生都在这院中留着吧,不必出去了。”
何永春担心烛烟气灼伤他的眼睛,把烛台向外推了推,劝道:“王爷别这样想,怎么会呢?那丫头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是知道的,她不会怨——”
“那她是什么性子呢?是啊,你也知道她不怨,谁人都知道她不怨,所以本王留不住她,谁也留不住她。”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今后本王不会管她了……”
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顾元琛一人喃喃地念叨着,何永春本还想劝解,见他摆了摆手,只趴在榻上的小桌前,静静听着烛花裂响的声色。
他并无睡意,何永春便叫人取了些薄酿的清酒,拿来小炉温上。
“王爷若是心烦,我就陪着王爷小酌几杯,任凭行宫里的人去闹,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顾元琛周身一震,似是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的心思藏得再好,却也骗不得自己。
他说不在乎,不是的,他明明是想要顾元珩去和姜眉对峙的,最好是把一切都血淋淋地揭开才好,没有什么谋算,只是因为他恨,他心有不甘。
当日姜眉说她已心许顾元珩,说他顾元琛不如不配与顾元珩作比,便已经恨毒了,恨透了。
他忘不了她,怜惜她,可又恨着,想看着姜眉后悔,想看她认清顾元珩面目的时候还会不会那样信誓旦旦在自己面前,好似是做了那样好的抉择。
他自是想,那样她便知道错了。
他明知道顾元珩怀疑姜眉是自己安插的细作,他如何不了解,他那皇兄是怎样一个面热心狠的人,明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多,没能打消顾元珩心里的疑虑,没能保她万全,明知道他和顾元珩捅破当年之事,并不能保她无虞的,可是他恨啊。
为什么不听他解释呢,为什么曲解他的心思,为什么他和姜眉历尽苦心,甚至同生死同进退过,到头来他却什么都抓不住,为什么顾元珩能和她有孩子?他自己呢?
他恨啊,恨到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着顾元珩早日去找姜眉对峙,如此,有关先皇后的秘辛便是纸难囚火,她也会像厌恶自己一般怨很顾元珩的。
甚至他心中最歹毒之处曾设想过,若是能没有这个孩子,那该是多好。是啊,为何多日不去见她呢,偏生是今夜呢,只怕是顾元珩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他也无能为力啊,若自己透露出因天子有后继之人气急败坏的意图,顾元珩必然怀疑是他有意为之,可若是他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也未必打消顾元珩的疑虑,何况姜眉的身子也不好……
如果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是保不住的——
那不然就让顾元珩痛苦吧?
可是,若是真的如此,姜眉也会痛不欲生的,那是他最疼惜的眉儿啊!
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她还那样小,本应当是天真烂漫被人呵护的年纪,却不得不自己喝下一碗绝嗣的汤药,她坐在他身边垂着眉目,淡淡地说是她不愿孩子再走她被人驱遣一生的老路,可是明明只要提起有关孩子的字眼,纵使再迷茫辛酸,眼角处都没丢弃那浅浅的游丝一般的期许。
只要是想到她那时的模样,顾元琛便会心痛。
她明明很喜欢小孩子的,她想要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元琛的心口忽然□□,随后每一刻呼吸的时候,心头便寸寸地痛着,他爱姜眉,而若是对一个人用情至深,那么便会是随她一起经受痛苦。
他恨,却也更爱,更是不忍。
“我要去见陛下……”
他小声碎念着。
“王爷说什么?”
“去行宫!现在就去行宫,我要见陛下!”
*
冯金提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引着人到了同样昏黑不堪的殿阶前,若非是顾元珩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外袍,甚至都看不到他蜷身阴影之中。
身后的人踉跄了一步,冯金回头,只看见了一个汗湿的后背,他犹豫了一下,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食盒,行至顾元珩身边,取了新的明烛点上。
“不必责罚他们,是朕不许旁人进来的。”
冯金扫了一眼桌上放置的物件,有不少都是先皇后的遗物,却也有不少是姜眉的东西,除却未送出的首饰簪环,甚至她用过的小册子亦整齐摆摞。
“是,陛下……奴才明白了,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再传周太医,”顾元珩抬眸,将目光压制在送药的年轻太医身上,“朕记得你是周太医的学生?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冯金听出了顾元珩的用意,知道天子并不是想要答案,便使了个眼色,让人离开,换周太医面圣。
所问的,也不过是这几日顾元珩反复求问之事——姜娘子的身子究竟如何,她腹中之子究竟能否保得住。
若是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便是求问再多,也不可动摇了。
姜眉今日在廊下晒太阳时又晕倒了,顾元珩得知了此事,便是茶饭不思,惶惶至夤夜,他想她,想要和她回到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的时候,可是思念至深的时候,又忽然想到心儿,他的发妻,他此生的遗憾。
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他那样怜爱姜眉,对她动情,甚至猜忌她对她有怨。
或许只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发妻有几分相似。
可以宠爱她,呵护她,可是她终究是不能替代。
顾元珩并非没有自省过,他深思熟虑,又听旁人劝诫,他也问自己,或许并不是真心爱姜眉。所以就算她真的是顾元琛安插的人又如何呢?只要姜眉肯坦白,愿意对他忠诚,一样可以待她如初。
那他又在犹豫什么呢,为她并没有多少时日了,什么不去见她?
孩子,是因为孩子?那个孩子该怎么办,就算是她拼尽性命留下这个孩子,一个自出生起就被猜忌的皇子,一个不被期待的皇子有多么痛苦,顾元珩已经体尝尽了。
他没有不信任姜眉,他对她有情……
周太医小心翼翼地说了许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冯金送他离开的时候,才觉自己后背湿透了,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万幸陛下仁厚,赏赐他屋宅良田,允他告老还乡,已是万分幸运了。
大殿内仍是灯烛寂灭,顾元珩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抬手去抓,又好像拼尽全力想握住什么一样。
“走吧,去看她。”
*
姜眉身子一斜,原本倚靠着小榻勉强支撑的平衡也碎掉,从梦中惊醒,手中的书册掉在地上,被寒夜的风吹得左右翻飘。
她瞧了一眼昏黑的夜色,不见月光,知道如今很晚了,今夜顾元珩也不会来了轻叹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捡起那本词集。
才蹲下身,姜眉便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倍觉头晕目眩,挣扎起身时,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行至自己面前。
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其实心里隐隐能觉察他不来见的缘由,可是心里拟习了千百次的话,最终见到他的时候,也成了喉间涌动的酸涩。
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可是她的性子却冷淡,积攒了数日的情愫爆发出来,也不过是清冷脸上微微扬起的眉梢。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她如今的满心喜悦。
自当日分别至顾元珩回朝,她还没有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终于来看自己了。
姜眉上前挽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唇瓣微颤,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因喉间哽咽,唯余灼灼目光。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顾元珩在记忆里寻索着这笑颜,回想起过往种种,她的确是很少露出笑容的,曾几何时,他因这笑容萌动好逑之心,如今却觉得悲凉。
方才见她摔倒在地上,他固然怜惜心痛,却不是第一时的心思,他先是想到,若是她是有意为之呢?
从前他觉得姜眉清冷,心思单纯,可若是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又该如何?
正如她如今满怀期待望着自己的笑颜,又有几分是真情?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了,他担心一切都是泡影。
姜眉没有觉察他的心事,只是闭上眼,枕在他的胸口,贪恋此时此刻的温存,他的身子总是这样暖,给予了她不敢奢想的呵护。
她知道自己今晚要和他说什么,可是心中总是侥幸的,她记得从前和顾元珩相处过的夜晚,记得他说过的那些想要和自己厮守的誓言,他说思念发妻之事,说他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即便是她不能留下,不配留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疼爱这个孩子的。
姜眉其实是怕死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无力回天,可是如今因为这个孩子,她不怕了,至少她这虚妄可笑的一生,能留下些什么。
她是真的动了心,不过她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即便是要向顾元珩坦白一切,她会失去如今自己仅仅拥依着的一切,也不那么心痛了。
“你喝酒了?”
“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青松一样香味间,隐隐有一些酒气,姜眉提起精神,仰面望着他,缓缓念问。
顾元珩定了定神,指腹在她有些淡了血色的下唇上轻抚,随后是唇角,面颊。他把她松散了的鬓发挑起,擦过眼角,湿润的触感让他半凉的血回暖了一些,终于回应了她的依恋,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子如此轻薄,怜惜之情似乎唤醒了他的几分理智,他轻声道:“怎么还没睡?你不是身子不好吗?”
“我在等你,元珩。”
姜眉开口说道,这一次她不是默念,而是小心翼翼地张口说话,她的嗓子好了许多,其实他回来那天,她就已经想到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这也是第一次他念了他的名字,不是楚澄,楚公子,或是陛下。
她不知这个“元珩”这个名字只有顾元珩的发妻,先皇后刘素心念过,其实她应当觉察到一些微妙的不同的,可是她太累了,她相信在顾元珩面前无需高筑心防。
顾元珩猛地挣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看到了远处等候着的宫人,沉声让众人离开,冯金满面担忧,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从中取出了那碗淡色的汤药,缓缓离开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姜眉还没来得及觉察方才他转身时的厌恶和怀疑,就看到他走到了窗边。
姜眉愣在了原地,是不是她太唐突了,是因为他不想宫人听到自己这样称呼吗?
应当是吧,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她开口说话本就不易,如今更是觉得喉咙干涩,走到桌边想要倒些茶水喝,壶盏却都是空的——顾元珩不来见,侍奉的人便也不会用心。
姜眉目光一转,看到了那碗汤药,顾元珩对他很用心,自从知道了她有了身孕,便更是不吝惜名贵药材,总是想尽办法为她补益身体,只是她不争气罢了。
喝过了药,肺腑之间都是苦涩之气,身子却不见好转,她也心里烦闷,却也不想辜负顾元珩的心意。
忽然惊雷炸响,闷窒的空气似乎终于要流动了。
要下雨了。
姜眉转头看了一眼顾元珩,他仍是凝望着天,心事重重,凉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姜眉打了个哆嗦,腹中也有些坠痛,便端起药喝下了,随后行至顾元珩身后,让他当心风寒。
“陛下。”
她换了一个称呼,满怀期许与爱意地呼唤着他。
又是一声闷噪的雷响,宫人的奔走声将顾元珩纷乱的心绪踏得更碎,他转过身,正欲开口,姜眉却在他的手中塞了一封被整齐叠成小块的信。
“我的嗓子好了许多,谢谢你。”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是孩子的事。”
“如果你是楚公子,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但是你是陛下,是大周的天子。”
“等孩子生下之后,让我离开吧。”
“我不能做这孩子的娘亲。”
“怎么了陛下。”
“为什么你的脸色不好。”
她抬起手去抚顾元珩的面颊,可是手却半途收了回去,因为她感到鼻中忽然有一股热流涌出。
随后她看到手背上的暗沉的血痕,血痕之下,原本青白的血管也泛起黑紫。
“小眉?你怎么……”
顾元珩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已经见底的汤药。
那不是给她补身体的药?
头好痛,她在哪儿,这是什么时候。
眼睛也好痛,像是有火在烧一样。
自己这是怎么了。
肚子好像被人剖开了一样。
姜眉咳出一口血,喷在顾元琛的胸前,随后身子向后倒去,他抱紧了姜眉,呼喊着她,随后看到那碗被她喝掉的落子汤。
“你喝了?小眉你喝了那碗药吗?”
姜眉点了点头,眼睛也淌出血来,无力地靠在他胸口,气息愈发微弱,顾元珩如遭雷击,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小眉,小眉醒一醒!”
冯金被顾元珩慌乱地呼喊声吓到了,即便是当年得知先皇后沉湖,陛下也从未有如此失态过,冲进殿内,他也被姜眉的模样吓到了,万幸周太医是跟着前来的。
“她怎么了!你不是说这药不会伤了她的身子的吗?你大胆!居然敢欺瞒朕?”
“陛下,陛下息怒,先让周太医看看娘子究竟怎么了,陛下!奴才瞧着娘子要不行了……”
顾元珩抱起姜眉,也摸到了她下身涌出的黏腻鲜血。
姜眉缓缓睁开眼,泪水和血混在一起,为她已经失了血色的脸添了几分颜色,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掐住了顾元珩的颈项,可是又松开了。她声嘶力竭,痛苦不堪地质问:
“你要杀了我?为什么?”
“你不是楚澄。”
这是她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顾元珩被冯金搀扶着离开了,太医,侍女不断奔入殿内,却无人出来。
雨没有下,天依旧阴沉着,风也停滞了,雷声却轰鸣不断,熬煎着今夜所有不能入眠的人。
何永春提前派人去行宫告知了宗馥芬顾元琛执意要入宫的事,若非是宗馥芬让人拦着,他一定已经不顾一切地闯到了姜眉的住处去,与天子对峙。
他还是来迟了,才入宫,他就听到顾元珩让所有太医都去姜眉寝殿的事,他没想到顾元珩会这样心狠,狠到要杀了姜眉。
“那位娘子好像不大好,好像是孩子小产了,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到陛下浑身都是血。”
他能做得,也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听着眼线传来的消息,心如刀绞。
一个时辰后,又来了消息:“孩子没保住,那位娘子也不好,有一个太医死了,应当是是自尽的。”
暴雨倾盆,顾元琛站在廊下,忽然扶着心口问何永春,是不是听到有人在雨里哭叫,凄厉非常,何永春和宗馥芬听过,却都说是没有。
只是风声罢了。
风声尖啸,雨水冲刷着地上的鲜血,纪凌错把剑从身前人的胸膛中抽出,踉跄了一步,低头剥开衣服,检查着自己胸口的伤痕。
他仰起脸,张开口接了些雨水,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自己喉间的酸涩。
好累,他担心就这样继续下去,他会死,他死了并不要紧,阿姐要怎么办呢?
记得从前阿姐在的时候,总是叮嘱他要学会爱惜身体,淋雨便是最伤身的。
纪凌错轻叹了一声,夹臂擦净了剑上的血水,推门进了身后的客店,解了衣服为自己上药,瞥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书生,把杀手身上搜出的短刀丢在他面前。
“恩人!少侠您是我的恩人,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我向恩人保证,今夜之事只当没有发生,什么都不说!”
“拿上刀滚出去,不然多杀一个也是杀。”
“我,我能帮少侠治伤,我叔父是宫中的太医!”
纪凌错眸光如电,忽地转过身。
“太医?”
他将剑按至身后。
“怎,怎么了?”
“是在皇宫里当差的,那他能见到皇宫里的人了?”
“是……怎么了,恩人?”
纪凌错轻笑了一声走上前,举起烛台照亮了面前人的脸。
“没事,只是要提醒你一下,一人在外,最好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别太蠢了,如今的世道,蠢人活不下去,好人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