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七年前。
那时候,向子衿还只是一个大四的学生,在秋招、实习和兼职中分身乏术,每日奔波在偌大的平京市,穿梭在人如潮涌的地铁中,被挤成小小的薄片,忙得焦头烂额,无暇思考生存以外的事情。
从地铁口走出时,天色已经逼近全黑,向子衿接通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子衿啊,还在忙吗?”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她。
向子衿低头快步走:“刚出地铁,妈你说,有什么事吗?”
“妈是想问问你,国庆回家不,暑假也没回来,我们都好久没见你了。”
“国庆应该不回去了,我在学校这边找了实习,不好请假,寒假的时候再回去。”
妈妈叹了口气,问起她最近的生活怎么样,还缺钱吗?
路灯的光摇摇晃晃流淌在脚边,向子衿伪装了一天的坚强刚毅,在母亲面前卸下防备,一句接着一句说起自己最近的生活,她说工作的疲惫,说兼职的乐趣,也说同学们有的在准备出国,有的准备考研,也有和她一样准备秋招。
妈妈欣慰她真是长大了,又忽然问她谈恋爱了没有。
向子衿踩破水坑里的月亮,“谈恋爱干什么,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有空想着谈恋爱。”
“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试试嘛。”妈妈前几年提都未提这个话题,临近毕业,可能恍惚间发现她长大了,又开始陆续敲打起她谈恋爱的事。
“现在不想谈。”向子衿语气淡淡,“再说了,我也没结婚的想法,谈恋爱只会耽误我拔刀的速度。”
“女孩子哪有不结婚的啊。”妈妈语调猛然拔高,“结婚肯定是要结的,就算以后过不下去了,还可以带着孩子离婚。等你老了,有个孩子陪着,也不至于孤单。”
“先活到那个时候再说。”
向子衿不想和妈妈拉扯太多这个话题,一旦说多,就很容易爆发争吵。她有些心烦地随口应付几句,便挂断电话。
从学校南门进入,路上有男生骑着单车在她身旁经过,车铃轻响,向子衿望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往寝室走。
到寝室时,室友们已全员到齐,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寝室的另一女生说着和她新男友的交往故事。
“啊啊啊啊你们也太甜了吧。”
“什么时候也让我谈一段这样的恋爱。”
向子衿将包放在桌上,随口问:“什么太甜了,欣悦交新男友了?”
“是啊,最近谈了个年下小狗。”欣悦大大方方道,“他刚好也在学雅思,就一块碰上了,谈着玩玩。”
“挺好的。”向子衿道。
“子衿,你什么时候打算谈一个。”欣悦戏谑她,“全寝室就你一个母单到现在了。”
向子衿揉了揉太阳穴,“暂时没想法,最近太累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太累了,才更要谈一个嘛。你想想,难道你不想要个,当你很累的时候,能抱住你安慰你的男友吗?”
欣悦振振有词:“子衿!现在不谈何时谈!等毕业,那都是油腻男了。”
另一个室友也道:“对啊子衿,大学都不谈恋爱,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向子衿不为所动地拿起洗漱用品,“其他的再说吧。”
一句再说,向子衿再次奔波在三线一点。
她偶尔在换乘地铁,被人群挤塞到手机也拿不出时,也会在想室友问的话。
大学不谈恋爱,会后悔吗?
纠结时,向子衿也会升起微妙的幻想,但很快,又在现实中打破。她想起母亲希望她恋爱,希望她结婚的话,想起围城里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来。”的话,更想起母亲并不美满的婚姻。
婚姻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可一旦想到婚姻二字,向子衿总有种莫名的荒谬窒息感,仿佛自由被彻底抽离,生活将完全被油盐酱醋茶和孩子的琐事占据。
像极了她的母亲,一个曾经鲜活的少女,最终在婚姻的消磨中成为无可理喻的“泼妇”。
但另一方面,向子衿也在想,她会坚持不结婚不生子的想法多久。
未来的某一天,她是否也会被驯化,同母亲妥协,又同她的母亲一样,结婚生子,成为社会稳定的大众分子。
向子衿不知道答案,也很快匆匆遗忘这段思索,饥饿和忙碌让她没有余裕思考更多。
她抬起表来,才发现已经快到去给兼职的学生补习的时候了,看来只能去超市买个面包简单凑合一顿。
正结账时,窗外天色骤然暗下,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至。雨声打在地面和屋檐上,密密麻麻。
雨浇了路人一身,路人慌不择路,纷纷涌进便利店避雨。向子衿结完账,站在门口,刚好看到正在骑车的男生,将车停在便利店屋檐下,躲了进来。
肩膀轻轻擦过她的肩膀,男声清冽:“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向子衿自觉退开一步,摸索着书包侧边,果然没发现伞的痕迹。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离去学生家里补习只剩下不到五十分钟了,而雨却不知道何时会停。
环顾一圈,她走到摆着雨伞的货架前,挑了许久,最便宜的一把雨伞也需要四十多元。
这让向子衿更加迟疑,她平日处处节省,一顿饭甚至都需要掰成两顿饭,根本没有闲钱支撑她再买一把使用率不高的新伞,况且学校的伞价也比校外的贵上许多。
雨点刷刷落下,演奏单调的乐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湿气。
向子衿掏出手机,打打停停,犹豫要不要向学生家长请假这次课。
雨越下越大,学生们挤在狭小的便利店内,叽叽喳喳地说话。
最终她放下手机,反向背起书包,向子衿决定迎雨,先回宿舍拿伞。
迟到扣钱,总比不赚钱强。
她深吸一口气,闯入雨幕,大雨落在肩膀,打在眼睫和脸上,在向子衿屏住呼吸,往前跑时,忽然感到头顶的雨停了。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把深蓝色的新伞出现在自己上方,撑伞的是一个高瘦的男生。
“刚好我也要走,送你一程。”男生似乎比她高了一头,低头问:“你要去哪?”
向子衿犹豫了一瞬,抱住书包说谢谢,“我去南湖十六栋,你顺路吗?”
“嗯,顺路,走吧。”
他们走入蒙蒙的雨夜中,雨点落在伞面淅沥作响,伞下的空间狭小安静。
男生将向子衿送至回宿舍楼下,向子衿再次感激地同他说谢谢,男生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撑着伞转身离开。
大雨模糊了视线,两人消失在各自的方向。
而再次见到男生,是在学姐傅柔的无意介绍下。
“这是靳屿,金融系的,老余他学弟。”
老余是傅柔的男友,两人感情很好。傅柔拉着向子衿坐下,笑盈盈说,“我听老余说他学弟也在附近实习,就把他叫过来也一起吃个饭了,不介意吧。”
向子衿抬头,才发现面前的男生是之前送她回去的人。
她笑了下,“不介意,我之前和他见过。”
靳屿也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是靳屿。”
向子衿也伸手虚握了一下,掌心一触即离,她客气道:“向子衿。”
傅柔倒是有些好奇他们怎么认识的,拉着向子衿让她说了来由,靳屿则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传给两位女士,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傅柔听完立即打趣道:“看来今天叫靳屿过来,是叫对了。”
“话说,我这学弟也是一直单身,子衿碰巧不如凑巧,我看你们俩不如加个微信,说不定能聊得来。”
靳屿闻言抬眸,目光坦然,主动问向子衿:“要加吗?”
向子衿动作一顿,有些犹豫,最终没好意思拒绝,拿出手机扫了靳屿的联系方式,两个人加上好友。
饭局结束,傅柔开车送两人回学校。车停在学校门口,靳屿先下了车,站在路一旁等待。
傅柔则把向子衿叫住,凑到她耳边说:“怎么样,还挺帅的吧。”
向子衿无奈:“学姐,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我这可不是催你谈恋爱。”傅柔促狭道,”我这明明是肥水不外流,见了帅哥第一时间介绍给你好吧。”
“不过啊子衿,你真不想谈一个吗,马上大学毕业了,谈着玩玩也是回忆啊。”
“不回忆也没事。”向子衿有气无力道,“我要做孤芳自赏的母单。”
傅柔掐了一把她的脸颊,恨铁不成钢道:“快回去吧,孤芳自赏的小母单。”
而这边,靳屿见向子衿告别傅柔,抬步主动走过去。
他低头看女生的眼睛:“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向子衿礼貌拒绝。
男生言简意赅:“顺路,是一个方向。”
向子衿没再拒绝,两人一路并肩走回宿舍,夜晚,校园里人并不多,凉风穿堂而至,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靳屿话不多,个子确实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没了伞的遮挡,体型上带来的压迫感更强,让向子衿时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她强壮很多的异性。
安静中,向子衿随口搭话:“你也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吗。”
靳屿淡淡嗯了声,说是。
“没遇上喜欢的吗?”
“差不多。”
男生似乎惜字如金,向子衿有点无趣,没再说话,却没想到男生低头看向了她,问:
“那你呢,一直没谈是没遇上喜欢的吗?”
向子衿被问的一愣,开玩笑道:“是啊,没碰上帅哥。”
靳屿轻轻地“嗯”了声,像是在思考什么,几秒后,他忽然问:“那你觉得我帅吗?”
“挺帅的,妥妥的帅哥。”
男生唇角微微扬起,他停下脚步,“到了。”
向子衿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宿舍楼下,她同靳屿说再见。
靳屿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安静的目光,他道:“下次见。还有,你也很好看。”
“?”
没等她多想,男生转身离开。直至稀里糊涂上了楼,向子衿半途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不是在夸她好看,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
心里瞬间有些纠结,向子衿开始思考起怎么拒绝他的追求。
结果直到临睡,微信都没发来一条消息。还是在第二天早上,突然蹦出一个鲸鱼表情的昵称发来的消息。
[鲸鱼:靳屿。]
[青青子衿:?]
过两秒。
[鲸鱼:备注。]
“……”
向子衿盯着男生冷淡的回复,瞬间觉得自己昨晚在过道设想的一百种拒绝手段纯粹多余,就这语气,对她有意思?那怕是母猪都能上树了。
向子衿学着他的语气,冷淡地回复。
[青青子衿:向子衿]
她也要装装的。
靳屿没再回,似乎只是单纯要备注,改备注。
向子衿以为两个人的交集大概也就点到于此了,却没想到,总是在宿舍附近的操场,能偶遇到跑步的靳屿。
他穿着黑色速干短袖,肌肉线条流畅利落,也因刚跑完步,挺括的胸膛微微起伏,被布料勾勒得很完全。
强烈的男性吸引力让她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向子衿努力克制住偷看男色的欲望,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
靳屿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一身年轻的劲悍肌肉躯体,对女大学生的吸引力有多大,反而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向子衿是想拒绝的,但她屈服于男色,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于是,一来二去,向子衿很快和靳屿熟悉起来,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的喜好,也频繁出现在他的朋友圈。
直至,初冬的某一晚。
向子衿还在想,他们这算什么关系,暧昧吗?但好像彼此都没戳破,能算暧昧吗?
向子衿没谈过恋爱,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很多,也有点好奇地想,靳屿应该真的喜欢她吧,如果喜欢她,跟她告白,她要不要答应,如果答应了,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会不会分手,又会在什么时候分手。
许是心有灵犀,第二天,靳屿将她送至宿舍楼下时,没有像往常说再见,而是很奇怪地站定着,但神色又毫无波澜,镇定地冷静,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向子衿想要问出口时。靳屿眼睫颤了颤,从怀里掏出了熨烫许久的信封,信封是淡黄色的,贴着一个小小的贴画。
他表现出难得的羞涩,伸出的手,指节分明,骨骼清晰,手背盘浮着淡色的青筋。
“向子衿,我喜欢你。”靳屿顿了顿,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脑子里一片空白。
向子衿不是第一次被告白,但却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递来情书。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太方便,互联网上的一句喜欢,就可以被称为告白,早已不需要所谓的仪式,还有情书。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喜欢我?”
靳屿手里仍旧捏着那封情书,“嗯,我喜欢你。”
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向子衿控制不住嘴巴,只听到嘴巴自己在开合:“可,可我没谈过恋爱,而且还有很多缺点,比如我在感情上有点回避,而且……”
心跳跳得飞快,向子衿混乱地说完,立即心生懊恼,哪有人在被告白时说这些的啊!
她紧张地看着靳屿,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需要答案的人。
靳屿依旧安静地看着她,淡褐色的眸子似沉静的一潭湖水,包容她所有的惊慌失措。他唇角露出笑意,“我也没谈过恋爱。”
“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夜晚的空气微凉,月亮高高垂挂,散发出清幽的晖光,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靳屿笑了下,黑眸深沉,低低问她:
“向子衿,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