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衿答应了靳屿的告白。
她浑然忘记自己曾经说着不谈恋爱的想法,成了昏了头的姑娘,扎进了自己人生里的第一段恋爱。
一路轻飘飘进到宿舍,直至洗漱完毕,向子衿躺在被窝里,还觉得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似乎仍然沉浸在靳屿告白的那个当下。
她按住胸口,兴奋到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停勾勒着未来和靳屿谈恋爱的场面。
但幻想没多久,就转为了微妙的担忧。
要知道他们已经大四,而大四谈恋爱……也基本预示着毕业即分手。有多少对情侣在大学时甜甜蜜蜜,一到毕业,便各奔东西,再也没了消息。
想到这儿,向子衿心脏沉了下来,瞬间坐起来,拿着手机,想和靳屿说分手。
她左右纠结,深思他们的感情真的能长长久久,而她又适合谈恋爱或者爱一个人吗?
向子衿不知道答案,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重新缩回被窝,埋头想: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大不了毕业的时候……她先下手为强提分手!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印照着现实。
他们开始在校园里学着谈恋爱,牵手,漫步,接吻。
第一次接吻时,是在初冬的第一场雪。
浩大的平京落下小小的雪点,雪落在肩头,很快融化成小小的水珠,消失在肩头。
向子衿和靳屿并肩走在校园里,十指紧扣,雪花落在头顶,路灯昏黄,光线穿过雪幕,洋洋洒洒,如丁达尔效应般窥见了最美的一刻。
“靳屿,你头低一下。”向子衿侧眸看向男生,声音软乎,“你头发上落了雪。”
靳屿随意地拍了拍碎发,继续牵着向子衿,丝毫没低头的意思。
向子衿拉他肩膀:“你没拍掉,我来帮你。”
靳屿有点怀疑地看向她,疑心她要做什么恶作剧,但还是乖乖地低下头,任由女生的手指穿过他细碎的黑发,轻轻掠起。
在靳屿想要抬头时,他唇边落下了微凉的触感。
向子衿主动吻了他的唇角,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见他没反应过来,向子衿又踮脚,再次轻轻贴上了男生的唇,雪花落入嘴唇之间,触碰到温热的温度,即刻消融在中间。
雪一直落,冰凉的触感再次落在唇上,靳屿眸色深了一层,他扣住女生的脸蛋,吻了上去。
细碎的吻一路从眉心向下,唇瓣相贴,男人撬开她的唇,舌尖进入,勾缠着她的舌尖,如急风骤雨,又如惠风和畅,青涩地交缠在一起。
身子好像化成一滩水,向子衿不自觉地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有点呼吸不过来。
靳屿眸色加深,放开向子衿,他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但向子衿大脑发蒙,什么也没听见。
只转眼,男人又吻了下来。
刚才的一句“悠悠我心”被吞咽在吻中,只剩雪花飘落在头顶,路灯昏黄,光影清浅地勾勒着这一方之地,年轻的男女亲密地抵着彼此额头,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月光见证他们的柔情,安静记录一切,仿佛永远为此刻驻留。
冬日过去,春天也很快来了,转眼大四下,论文答辩结束。
昔日沉重的冬装换成了轻便的春装,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向子衿再次纠结不安地想起,毕业即分手的悖论。
终于,在某个和靳屿一块吃饭的午后,向子衿故作云淡风轻地问起靳屿未来的打算。
“靳屿,等毕业……你是打算留在平京还是回家啊。”
靳屿掀起眼皮看她,似看穿她的心思,很淡定地说:“留在平京,你呢?”
向子衿松了一口气:“我也是。”
但还有一口气依旧吊在胸口,她不安地扣着手,尽全力只装作不在意提起朋友:“毕业真是各奔东西了,我室友欣悦就因为要出国,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靳屿安静地听着,忽然放下刀叉,冷静问:“你想和我分手?”
“当然没有!”向子衿差点被嘴里的牛奶呛住,连忙摆手解释:“我就是随口一提。”
“哦,我还以为你想和我提分手。”靳屿淡淡切开牛排。
向子衿拿纸擦了擦嘴,试探地问:“那如果我们毕业有分歧,你会和我分手吗?”
靳屿沉默了一瞬,抬眼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深邃,低声道:“我不会。”
“同时,子衿。我想无论何时,我们之间,选择永远在你手里。”
他语气温沉而有力量:“你应勇敢地做出决定。”
闻言,向子衿的心脏被狠狠撞了一击。她抿住忍不住想要翘起的唇角,说:“那我不想分手。”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向子衿回忆起之前,“其实,没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没有想谈恋爱的打算。”
“我知道。”靳屿说,“所以我选择绕过一整个学校送你回去,却只说顺路。”
向子衿想到这点就忍不住笑,“你也真有毅力,为了追我,明明住在杏花院,非要说去南湖顺路,天天走那么多路不累吗?”
“不累。”靳屿将切好的牛排推至向子衿身前,“追到了有什么累的。”
向子衿哼哼地笑,不理他,埋头吃起牛排。
毕业在眨眼之间,他们穿上毕业服,咔擦一张照片定格大学时光,又匆匆脱下毕业服,带着沉重的行李,流浪在偌大的平京里,租到一间小小的群租房单间。
从此,有了毕业后在平京的第一个落脚点。
向子衿在出版社顺利转正,成为了一名出版编辑。靳屿也拿到了投行的offer,成为了一名分析师(Analyst)。
他们奔波在繁华的城市中,一步步感受到,原来自己在这座城市是有多么的渺小。
年轻时的幻想,成了微薄的工资,仅能支撑他们在平京艰难地存活。
埋头于小小的工位上,向子衿翻阅着成山的书稿,审阅、校对、编辑,整日在各种日常工作事中打转。
有时,一边加着班,她还苦中作乐地想:这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编辑工作吗?
果然上班,就是一个对理想行业祛魅的过程。
但再抬头一看,看到其他编辑抱着书稿从会议室走出,向子衿又不禁重新振作起来,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再熬一熬,总能和其他编辑一样,逐渐上手起其他工作来。
可努力似乎并没有用,她的付出无人看见。
一年来,出版社内人员流动,入职了一位年轻的男员工,男员工轻轻松松得到了向子衿所期冀的核心业务,并跟在领导后面学习一路进步。
向子衿偷偷观望着一切,她开始疑思是不是自己不够主动,所以领导没有关注到她,才导致她处理的一直都是日常的机械工作。
纠结多日,向子衿鼓起勇气找到领导,问能不能对她的工作方向做出调整,她想试图做更有挑战的工作。
她忐忑不安,像是高中时,不会题目而主动找到老师的难为羞涩。
领导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轻飘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回应她的需求,而是无关紧要地问起别的。
“小向今年多大了?”
“23了。”
“有男朋友了吗?”
“有了……”
“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聊家常般问了几个问题,领导笑眯眯问她,“女孩子还是要早点结婚生子,把重心放在家庭上面。”
“……”
向子衿一阵失语,说自己暂且还没结婚的打算,再次停顿,重新鼓起勇气问起能不能调整工作方向的事。
领导不说话,慢悠悠站起身来,从她身边经过。
“年轻人啊还是要耐得住性子,多积累经验,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领导拍了拍她的肩,给她吃了颗软钉子:“你们女生也适合做这种工作,细心,好好加油,接着干。”
向子衿有点失落地离开办公室,隐约感受到领导话里话外的性别歧视。
但她并未来得及失落多久,很快如山般的工作再次倾压向她,领导特地给了她比其他人更多的工作量,说她既然已经能熟练处理这些,就能人多劳多做些事。
窗外黑压压,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翻页声、键盘声和小声谈话声。
脸上带着的眼镜反射出屏幕的淡淡蓝光,向子衿取下来,揉了揉眼睛,放空地看向黑透了的天。
平京的夜晚很凄冷,地上横然拔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楼横横长长亮着惨白的灯,里面是蝼蚁般微小的打工人。
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向子衿看见了伏案在桌的自己,面色发黄,黑眼圈快和眼睛一般大,浓浓的班味包裹她。
叹息了一声,她不禁想起,大学的自己,年轻积极而向上。
而现在……向子衿只感觉工作像是一潭平静的温水,慢慢炖煮着她,让她磨失一切想要反抗的心思,仿佛上次去领导办公室的勇气只是生活的一次“出轨”行为,让她突如其来的野心也再次被掩埋。
回到家中时,靳屿已经到家,挤在房间小小的桌子上办公。
向子衿走过去,无声地抱住他,靳屿感受到她的拥抱,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她埋在男人宽阔的肩胛上,瓮声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靳屿在电脑上修改着材料报表,道:“挺好的,师哥看重我,让我跟着走了好几个大项目,积攒了不少经验。”
“可能再等几个项目,也许能往上爬一爬。”他侧过脸,替向子衿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无心随口道。
向子衿听着,张了张嘴,想替他祝贺,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淡淡的“哦”。
她从男人背上挪开,躺到房间的小床上,仰头看天花板。
群居房隔音不算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能清晰地听见隔壁卧室的情侣吵架,男男女女聒噪的声音滋滋入耳,向子衿烦躁地拿枕头抱住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加班过度的原因,她忽然感觉特别疲惫,躺在床上时,有种全身无力的麻木感。
向子衿控制着自己的肢体,转动脑袋,看向靳屿。
“靳屿,你想不到换个城市生活?”
她沉默了下,“我感觉在平京活着好累啊。”
闻言,靳屿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是加班太累了吗?”
“可能有点吧,想换个工作了。”
“怎么突然这样想?”靳屿也躺到床上,抱住她,但并没有听向子衿说为什么,而是独自道,“子衿你再坚持一下,你想,你现在的工作体面稳定,也落了平京户口,等我们再攒攒,就能在平京买下自己的房,一切都会变好的。”
“子衿,相信我,我会为我们挣下一个更好的未来的。”
向子衿没说话,沉默地挣脱开他的怀抱,靠在墙内的一侧蜷缩着。
生活毫无转机,又半年,向子衿加着数不清的班,通着看不见尽头的勤,只有偶尔才有喘息的空间,让她停下来,和朋友打会电话。
学姐傅柔在电话那头问她近期怎么样。
向子衿索莫乏气,叹气道:“就那样,感觉一眼能看到生命尽头,挺累的。”
“累是正常的。”傅柔笑她,“但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不像光是累,是不是受了委屈?”
“……”
一句话戳心,向子衿瞬间眼眶有点酸涩,她诚实地说了自己和领导的矛盾,说自己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可放,真要成了杜甫。
傅柔逗她:“人杜甫是忧国忧民,你是什么,忧自己的不得志吗?”
“放轻松,职场就是这样的。”学姐轻声安慰她,又拿了自己当时初入职场的经验举例,鼓励她继续主动竞争,“你要明白职场就是竞技场,主动也许不一定能得到机会,但是不主动一定得不到机会。”
“我们的子衿在怕什么,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就算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又怎样,总有机会重来的。”傅柔在最后半戏谑她,半认真道,“不要怕。实在不行,来时尚圈跟着我混,正好我最近缺个助理。”
向子衿听了这话,心情放松很多,她也跟着笑,抬头看着耀眼的太阳说:“好,等我无路可走,一定投奔傅姐。”
电话挂断,却像是给向子衿打了一剂强稳剂,她再次咬牙坚持下来,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怕,错了又怎样,总有机会重来的。
向子衿开始主动寻求机会,很快从公司大型会议中得知,公司有希望社内转型的想法,他们出版社目前以社科出版为主,但近几年出版市场衰微,社科出版成绩往往并不理想。
向子衿熬夜分析了出版现状,发现新型发展的网络文学出版迸发着蓬勃可能。她以其为出发点,花了几个月,做了一份提案,提案里写明了社内发展出版网络文学的优势,还有网络文学的市场调研,预测销量等等。
提案完成那天,向子衿满怀期待地走入领导办公室,交入了这份提案。
领导随意翻阅了两页,不足为意地放在桌上,张口便是教育,说市场风险太高,出版资源也不应该浪费在网络文学这种领域上,更指出向子衿的想法异想天开,不够落地。
向子衿有些失落,回到工位上,看着桌面上的提案许久,将它拖到了回收站中。
但她并没有全然放弃,失落之后很快振作起来,重新寻找方向。
她的期冀飞蛾扑火,试图为自己拼出一个可能,却在几周后的部门例会上,被击得四分五裂,如那份被拖进回收站的文档,不知何从捡起。
例会上,向子衿交给领导的提案,摇身一变,成了领导器重的一位男同事提出的“新创意”,得到了高层和领导的一致赞赏,并被列入年度重点项目推进。
无数的赞誉涌向男同事,而她辛辛苦苦做的提案,成了他晋升的踏脚石。
愤怒和委屈卷席向子衿全身,令她无法运作,她有点想流泪,但流不出。
可能情绪崩溃到极点时,就没有情绪了。向子衿感到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冷静地站出,走到领导办公室,竭力压抑住情绪,质问领导,为什么要剽窃她的提案。
办公室门未关,门口人来人往,不时有好奇的同事伸头看过来。
向子衿置之不理,她像一头稚牛横冲直撞地寻求一个答案。
领导对她的愤怒很冷漠,头也不抬地道:“什么叫你的策划,公司需要的是成熟的方案和资深的带头者,而不是充满幻想的新人。”
他抬起眼来,冷嘲热讽:“你的提案再有价值,到你手里就能实现吗?”
“公司最终都是为了利益,无论提案是谁的,在你还没能力之前,先学会大局观。”
难道为了一个大局观!一个利益!就能肆无忌惮地剽窃别人的创意吗?
彻底的委屈感将向子衿淹没,她掉下眼泪,忍无可忍崩溃道:“可这是我的提案啊!”
办公室里只有领导冷漠的翻阅声,门外的同事收回了八卦的头,无人站出替她说话,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向子衿手指一片冰凉,在下班前,同事偷偷告诉她,那个拿她提案的男同事是领导的亲戚,已经拿了好几个人提案了。
同事顿了顿,又劝她看开点,谁让他们没有背景呢,现在这个社会,先保住工作再说别的吧。
向子衿明白了,她的不好,是因为她是女生,也因为她没有背景。
她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可悲得像个没人看的笑话。
向子衿突然很想流泪,原来毕业之后工作是这样吗,是尝遍苦情冷暖,是感受出生差距,是怎么付出都得不到回报吗?
她忍住泪水,拎着自己的帆布包,带着一腔茫然若失,走出高高的大楼。
大楼外,她看见了这个月第一次看见的日落。
落日被林立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看不见全貌,落寞的黄渲染一片天空,与深蓝色的天空交接,露出淡淡的粉。
向子衿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边数以万计,擦过无数行人。
红灯灭,绿灯亮。
她麻木地支配双腿,穿过人行道,泪水滴在柏油路上,向子衿第一次在平京,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感受到巨大的迷茫。
大学入学时,从中北部的小城来到平京,她没迷茫,是无措和向往;大学毕业时,从住了四年的校园搬到群租房,她没迷茫,是对未来的期望和幻想。
可现在,向子衿迷茫了,她迷失在了人群里,恍然若失地觉得自己好像隐约失去了什么。
她回到小小的出租屋,坐在小床上,拨通了靳屿的电话。
向子衿拧了拧鼻子,语气略微听着低沉:“靳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近深西这个项目有点忙,可能过几天回家。”
电话那头声色嘈杂,靳屿捂住电话,声音有些疲惫,“怎么了吗子衿?”
他刚想多说几句,又被叫住,只得音色匆匆地说:“宝宝,我现在在忙,你稍等会,等会儿我打给你。”
向子衿沉默了瞬,轻声道:“好,你去忙吧。”
电话挂断,向子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地看着窗外枯坐了一夜,流干了所有眼泪。
几天后,靳屿结束了出差,拖着行李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时候,他们已经从群居房搬出,租了一间不小不大的公寓。
玄关处,靳屿放下行李,单手松开领结,回应了他所承诺的这通迟来的电话:“子衿,前几天打电话是怎么了吗?”
他解释道,这几天工作太忙,实在无法抽出空来回复她,几乎是连夜加班到沾着枕头便睡着。
靳屿说着,走到她身旁,自然地同向子衿窝在厨房里,帮她打下手。
向子衿不说话,只是瞥他一眼。
靳屿没有察觉到不对,从她手中接过碗筷,又同她说起这些天加班的疲劳。
他话里带着出差后残留的倦意,也掩不住眉眼里的兴奋。靳屿告诉向子衿:“等这次项目推进完成,我应该就能顺利升职,工资也会跟着涨。”
“再过几年,我们攒一攒,就能凑够首付,在平京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
向子衿没有任何波动,从他身侧走过,不痛不痒地落下句“恭喜”。
冷淡到像是一个事外人,看着靳屿一个人的喜剧。
靳屿皱了下眉,靠近她,微微抱住了女人,将头埋在她颈窝中,轻轻蹭了蹭。他嗓音放低,问她:“怎么了,子衿。”
向子衿拉开男人环住自己的手臂,冷淡道:“什么也没。”
靳屿盯着她,向子衿则避开他的目光,视线低低地垂落在地上。她扎着简单的丸子头,碎发凌乱地勾在脸侧,睫毛平直,遮住所有情绪。
空气静悄悄。
掩埋的情绪很快以更丑陋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水珠砸在石砖上,在午时璀璨的阳光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太灼烈,近乎要将他们燃烧,留下只剩灰烬。
泪水从眼眶中无时不刻流出,向子衿没法控制自己,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手掌拂过她面颊,擦去了她的泪。
“靳屿,我想辞职了。”
向子衿紧紧地闭了闭眼,让泪水含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早已哽咽。
“怎么突然这样说?”靳屿愣了下,没有先安抚她的情绪。
“觉得好累。”
向子衿试图故作坚硬,但坚硬的伪装又很快被无法遏制的情绪撕毁。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在公司遭到的不公正待遇,她所有的努力,像是海里一片不起眼的水花,毫无痕迹,只成了他人的踏浪石。
她说着,泪水逐渐模糊她的视线,越用力想要抹去,反而流出地更多。
靳屿抱着她,没说话,似乎在衡量什么。
良久,他指腹擦过女人柔软的面颊,“子衿,再坚持一下,刚工作都是这样的,不止你是这样。”
“你不懂,你完全不懂。”
向子衿突然生气起来,推开靳屿的怀抱,泪砸在地上,滴滴答答,穿成了河。她难以自制,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嚎:“你的领导才不会对你说,让你早点结婚,不要折腾于职场,告诉你结婚生子才是正经事。”
“我才二十四,难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嫁人,为了结婚生子吗?”
“去他的结婚生子,他怎么不离开职场!专注家庭!”
她的声音嘶裂,不懂也不满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靳屿一言不发,看着情绪崩溃的女人,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好似出差几日的疲惫感重新涌上。他不想再多说什么,搂住了女人。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轻飘飘的安抚和承诺落下。
“再等等,相信我好吗?子衿。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做到了。”
男人声音低哑,像一只点燃的烟头,从向子衿的心脏横穿,烫出一个巨大的洞口,冷风从中呼呼而过。
“一切都会变好的。”
房间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