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

    太后的马车慢慢悠悠晃到了城门口。

    蹲守在城门口的赵琰远远望见太后车架,跳起来丢掉手中吃了一半的糖果子:“皇祖母?!”

    跟他站在一起的守门巡逻将领全都寻声望去,果真是太后马车。

    反应过来他们纷纷朝赵琰行礼:“殿下,下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一堆人跑没了影。

    赵琰咬牙切齿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挥了几下拳头,就再也顾不上那头。

    刚才跟那群不讲义气的人说笑游戏,如今这幅模样见了皇祖母又得白挨一顿骂。

    他不得不时时探出脑袋关注太后那边的动向,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散乱的衣服。

    等太后马车一停,他立即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隔着厚厚的帷幕行礼问安:“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皇祖母又要去方觉寺参禅?”

    萱姑姑撩开帘子,只见太后身着一袭明紫净衣,端坐在马车中央,闭目捻着手中迦南香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萱姑姑走下马车,瞥了赵琰一眼,赵琰很懂眼色,人也极其上道,当即上前几步,乖乖伸手扶太后下马车。

    太后姜仙蕙素爱礼佛。

    为表诚心,她向来衣着朴素,身上还透着股淡淡的香火味。若无大事,灰白的头发总是挽成一个小小的圆髻,用几支檀木簪子固定便算了事。

    太后方才远远瞧见赵琰蹲在城门口,素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掀起一丝波澜,言语间也添了丝急切:“琰儿,你蹲在这里干什么?趁早打消你出京的念头,哀家绝不允许你出京。”

    赵琰不好意思说自己奉吴遥姐之命,来这蹲守赵瑛,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孙儿不敢,皇祖母您放心,孙儿不会去雲州的。孙儿只是有些无聊,在附近四处逛逛。”

    太后拿他没办法,无奈叹息:“不敢就好。你若出事,让哀家如何是好?早些回去,雲州之事自有他人解决,不用你来操心。”

    赵琰正乖巧点头,忽然发觉皇祖母身边少了个琼华表妹:“皇祖母,琼华表妹今日怎么没和您一起出城?可是南王府出了什么事?”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

    太后解释道:“南王妃身体抱恙,哀家让琼华留下陪她母妃,你待会记得去看看你皇婶。”

    “原来如此,孙儿领命。孙儿恭送皇祖母。”

    看到赵琰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太后忍不住多说一句:“哀家也不用你来操心,赶紧回去好好学习处理政务,莫要浪费此等良机。”

    赵琰不明所以,只能先应下:“孙儿明白。”

    太后马车,无人敢拦,无人敢查。

    一大堆人眼睁睁看着太后出城。

    等太后一走,赵琰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哪儿冒出来的良机?他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继续走了一段距离。

    直至出了京郊,旁边的箱子传出不小的动静。

    萱姑姑赶紧把箱子打开,赵瑛借着她的手坐了起来,缓了缓才从箱子里爬出来,一出来就活动筋骨。

    这箱子实在是太小了。

    太后转动手中佛珠,闭目养神。

    等赵瑛舒展完,她才缓缓开口:“你来求哀家,哀家帮了你。记得报答哀家这份恩情。”

    不用想也知道,是安承义替她出的主意。

    赵瑛小心翼翼挑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知晓已经出了京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舒了口气:“孙女知道,不用皇祖母提醒。”

    “不要在皇帝面前出卖哀家。”

    她非皇帝生母,又因谋杀沈贵妃一事与皇帝生了嫌隙,若皇帝知道她帮赵瑛出京,要害他的宝贝女儿,那还了得。

    “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出卖您。”

    太后只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闭目养神,叮嘱几句:“早些回来,搞清楚那里发生什么之后即刻回京,不许在雲州逗留。”

    “是。”

    .

    吴遥一路快马加鞭,先赵瑛一步抵达雲州。

    她到雲州时,陆诚坐在几个药炉前扇风,忙前忙后,焦头烂额,一刻不停地研制药方,试药。

    到最后都没有成效,他按照大夫所说,把医书上记载的所有治疫药方都试了一遍,然后根据效果调整,还是没用。

    陆诚有些心灰意冷,结果一偏头就看到了她,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她终于来了!

    他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姐啊!你可算来了!”

    吴遥进病所前就带好了面罩与手套。还没等陆诚迎上来,她便侧身查看离她最近几个病人的情况,边看边问:“雲州到底什么情况?”

    诊完,吴遥便神色凝重地将面罩摘下。

    这些人所患并非疫病,雲州疫情果然有猫腻。

    这边陆诚扑了个空,索性借机大倒苦水:“我来雲州之后就开始排污,除疫,敛尸,找水源,发药物,没想到还是有疫病爆发。大夫说这疫病不易传染,但我们现在还没弄清这疫病的源头在哪,每天都有各个地方的人染病,毫无规律可言。”

    他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干苦差事,结果来了这么一出。

    不用猜就知道,皇帝陛下现在肯定气得想砍他脑袋。

    “毫无规律?”

    他拿着破破烂烂的蒲扇,四处指给她看:“喏,那个正在喝药小姑娘,前天来的,她住城东。那个老婆婆,昨天来的,她住城南……”

    吴遥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然后发问:“你怎么看?”

    他把手上蒲扇扔给另外一人,让他拿着煎药去,而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咱们出去聊。”

    陆诚鬼鬼祟祟带她离开病所,把她拉进一个偏僻的小巷,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绝非普通疫病。”

    “不是因为洪水引起的?”

    “大夫说了,不是。”

    “哪个大夫?”

    说到这个陆诚来劲了:“江湖第一金针,孙潜孙神医。永康元年,惠州大疫,就是他研制出的药方。”

    “他来了几天?”

    他想了想:“大抵…五六天,我让何知州张榜求医没多久,他就来了。果真是仙风道骨、医者仁心呐。”

    孙神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美名那可是享誉大虞。

    这次雲州情况不明,结果张榜求医没多久他便来了。

    “水源都查遍了?没有任何异常?”

    他摇头:“没有。我还将平日里灾民接触的所有东西里里外外全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他办事没那么不仔细,早就拉了三十几个熟知药理的大夫一起过去检查。

    查完没异常,他又威胁何知州跟他一起与灾民同吃同住,结果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奇了怪了。

    “可有人因疫病离世?”

    “这个也没有。”

    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人没事就好。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肩上的担子更重,时间更加紧迫。

    “带我去见孙大夫。”

    陆诚摊开手请她回病所:“得嘞,吴大人您这边请。”

    他们两个刚返回病所,就见到一位年过半百、佝偻着身躯的素衣老头。

    他蹲在病人面前寸步不离地照顾,观察他们的病症,口中念念有词:“应为烂肉丹,取白矾二两,皂矾一两五钱,食盐一两,火硝五钱,少许砒霜,火煅成末,触之可使皮肤溃烂生疮……”

    “孙老头,你嘴巴里念什么呢?”

    孙大夫摘了棉布手套,准备起身。陆诚见他起身不便,便扶他起身去无人之处。

    孙潜觑着眼睛上下打量陆诚身旁的女子,此人眉目疏淡,貌不惊人,又一路赶来不曾停歇,风尘仆仆,衣服下摆还沾着些许泥土。

    孙潜行了一礼:“想来这位便是吴遥吴大人,老朽孙潜,不过江湖一游医,这厢有礼。”

    吴遥回他一礼:“见过孙大夫。我刚才听您提及烂肉丹,这便是病人面上、手上生疮的缘故吗?”

    孙大夫指了指自己没被面罩遮住的花白胡须:“是。虽似疫病,却非疫病,并无染病之险。”

    寻常烂肉丹不含砒霜,是蚀疮祛腐之药,可听孙大夫方才口中之言,这里面还掺了少量砒霜,加大毒性。

    砒霜这玩意由官府管控,不是谁都能拿到手的。

    “若只有烂肉丹的毒性,可用甘草煎汤,淋洗疮口,解砒霜之毒,再以黄柏水冷敷敛疮,后用黄莲解毒汤解热毒即可。我观孙大夫愁眉不展,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孙潜微笑点头,不错,看来吴遥的确熟知药理。

    “他们身上不止烂肉丹的毒性,另外一种毒我也没见过。吴大人上述之法,老朽早已试过,无用。应该是另一种毒加重了它的毒性,毒性过重,解药剂量不够,看不出解毒的效果,又或是另一种毒能使解药失效。”

    孙潜缓缓说出他的猜想,吴遥深思一番,觉得他此言有理。

    “依您高见,两种毒是同一人所为?”

    “是一人所为。”

    “多谢孙大夫。”

    他浅笑着摇头:“救死扶伤,乃医家本分。老朽乃江湖人,不欲涉足朝中之事,还望吴大人早日找到此毒来源,还雲州百姓一个公道。”

    “自该如此。”

    孙大夫提着药箱离开,前往查看药罐里新研制出的药汤。

    他走后,角落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吴遥、陆诚:“谁?”

    一个莫约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躲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俩,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声音含糊不清:“陆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呀?她也生病了吗?”

    见是香栾,陆诚安心,蹲下身佯装生气,朝她摊开手心:“香栾,我不是说过不准吃糖吗?当心你的牙全烂掉,那样就不漂亮了。”

    香栾攥紧手里的糖果子,又不想没牙吃饭,决定把糖果子交给陆诚。

    等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脓疮,犹豫了一下,不敢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就跑进屋把糖塞到她娘手里,然后又跑出来,向他摊开手:“我不吃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香栾真棒。陆哥哥和你说啊,这个姐姐可厉害了,她叫吴遥,是状元哦。”

    小姑娘眼睛都瞪圆了,嘴巴也张得老大:“哦!状元!张鸣哥哥每天都说他想考状元,姐姐好厉害!”

    陆诚得意洋洋:“当然。”

    没点本事怎么跟他陆诚当朋友?

    还没等陆诚得意洋洋,香栾便略过他,跑到吴遥面前,仰着小脑袋问:“姐姐,阿娘身上的病多久能好?我们家的柑橘还没摘呢,摘不了橘子,换不到钱,今年我和阿娘就要挨饿了。”

    吴遥也蹲下去,按着她单薄的肩,向小香栾保证:“姐姐一定会治好你和你阿娘身上的病,也不会让你挨饿。”

    香栾想,张鸣哥哥挤破脑袋都想当状元,状元肯定很厉害,姐姐应该更厉害。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然后像阵风一样离开,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她阿娘,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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