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

    知州府。

    堂下一身着艳丽罗衣的女子面对神色焦急、来回踱步的何知州而立。

    两人皆沉默不语。

    陆诚和吴遥回到知州府之后,面对这诡异的气氛,心中不安,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他们打量这个女子的背影,十分眼熟,细看可见此人鞋上还蒙着层黄蒙蒙的土色,鞋侧还有几道新刮痕。

    应该是才赶到雲州的。

    看着眼熟的背影,陆诚好像想起了一个人,无声地拍打旁边的吴遥,吴遥好像也想起了一个人,死命按住陆诚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在发抖,手心还冒出不少汗。

    陆诚拉着吴遥背过身,想赶紧跑路。但何越一见陆诚便两眼放光,朝他招手,如枯苗逢雨喜得救,硬生生拦住他们两个。

    “陆大人!!您可算回来啦!!”

    何越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两眼泪汪汪地张开双臂,想越过那女子过来迎接陆诚,不想他双腿发软,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那人也跟着何知州转身,伸手扶了他一把。

    何知州被她搀扶着,一动也不敢动,欲哭无泪,颤颤巍巍道了声谢:“多、多谢殿下。”

    那女子客气地笑了笑:“何知州无事就好。”

    何越僵硬地扯了一抹笑出来,小心翼翼地挣开她搀扶他的手:“不、不敢劳烦殿下,下官能站稳。”

    站在门口的两人打眼一瞧,两眼一抹黑,这不是他们那位貌若天仙的惠宁公主?

    “吴大人,陆大人,好久不见。”

    陆诚一见她,舌头就开始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惠、惠宁…宁、公主!”

    吴遥比他好上一点:“你怎么来了?!”

    她明明已经让赵琰在城门口蹲守,怎么还是让她溜出来了?

    赵瑛双手叉腰,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本宫说过,各凭本事。”

    吴遥过来就把她往外面推:“快回去。雲州灾情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

    “吴遥,我都出京都了,这次你就别和我计较那么多,行吗?”

    吴遥无动于衷,赵瑛奋力挣脱她的束缚:“我都出京都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陆诚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她:“公主!您快回去吧!”

    她一来,他这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

    见此情景赵瑛还是不肯放弃,打算说服这两人:“那本宫问你们,雲州灾情是天灾?还是人祸?”

    吴遥松了力气:“是人祸又如何?”

    “我可以去病所与病人同吃同住,他们不会对我如何,你们也能安心追查真凶。”

    这话从赵瑛嘴里冒出来,简直不是人话,把吴遥和陆诚砸得有点不知道东南西北。

    公主疯了。

    吴遥默不作声,继续把公主往外送,最好没人知道她来过雲州。

    陆诚在一旁也更着急:“公主!!您疯啦?”

    这招不管用,公主便开始以权压人:“你们放肆!本宫乃大虞惠宁公主,本宫的决定岂容你们质疑?你们都得听本宫的!松手!啊——吴遥,你!唔,唔唔唔……”

    吴遥居然敢捂自己的嘴?

    吴遥好歹也曾是她凤宁宫长御,今日居然敢这样对她?!

    “唔!唔!唔!唔!”

    她!不!回!去!

    赵瑛为了不被吴遥拖出去,慌乱中抓住一旁的桌子,然后整个人趴在上面,死活不肯挪动一步。

    陆诚看不下去,也上手帮着吴遥把她往外拖,但他也不敢使太大的力气。

    三个人就在原地僵持。

    一旁的何越不知从何下手,只好顶了陆诚刚才的位置,无措地搓手劝她:“公主,咱快回京吧。”

    吴遥也说:“你想想阿荷,想想你公主府的奴仆,你一跑,他们定受你牵连。”

    赵瑛回:“临行前我请安太傅入我公主府,替我处理京中事宜,由阿荷照顾太傅起居,父皇看在太傅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陆诚:“公主曾在朝上许诺,定以自己安危为先。您看看您现在出了个什么馊主意?!”

    此法所馊,胜在好用。

    这下赵瑛开始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并且十分地理直气壮:“父皇不是没准我出京?我是偷溜出来的,那时说的话岂能当真?”

    她乃惠宁公主,入朝参政,大权在握,谁敢不听她的?

    吴遥转念一想,此次灾疫乃是人祸,没人敢动惠宁公主,她很安全。

    于是吴遥歇了送赵瑛出雲州的心思,这人铁了心地不想走,她赶不走:“你能留下来,但你不能靠近病所。”

    赵瑛担心其中有诈,趁他们三人没注意,抱住整张桌子,死活不肯松开:“凭什么?!若非本宫纵容你们两个胡作非为,你们以为自己能放肆到几时?”

    吴遥服软,低头行大礼:“还请公主看在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上,继续纵容下官胡作非为。”

    公主:“……”

    有点不要脸了。

    陆诚也紧随其后,行大礼:“下官知道自己能走到今日全仰仗公主大恩大德,下官感激不尽,还望能继续仰仗公主您的大恩大德。”

    不愧是同窗好友,同一年考出来的状元和榜眼,同一年入官场摸爬滚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脸。

    赵瑛无话辩驳,气鼓鼓地松开双手,以示妥协。

    四人皆大欢喜。

    翌日,陆诚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路过公主房间时,还往下蹲,尽可能不让公主发现他们两人的行踪。

    他压着嗓子问:“吴遥,咱俩单独行动,公主发现后不会生气吧?”

    吴遥见他这般好笑,忍了又忍,上去给了他一掌:“公主自有分寸,不会跑过来给我们添倒忙。”

    后脑勺莫名其妙地被吴遥拍了一掌,陆诚捂着叫疼,迅速恢复正形:“那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这次换吴遥走在陆诚前面:“如孙大夫所言,第二种毒应当是解毒的关键。既然他都配不出解药,那么凭借我浅薄的医术,应该也配不出。”

    那当然,也不看看人家孙神医是谁。

    “当然。”

    “那我们就从烂肉丹里的砒霜下手,抓到真凶,逼出解药。”

    陆诚捧场:“好主意!”

    吴遥自顾自地说:“好主意!我去找何知州,调卷宗。”

    我?

    陆诚指着自己:“那我呢?”

    “你?”

    吴遥也指着他:“你继续待在病所照顾病人,不要打草惊蛇。”

    陆诚拱手回:“全凭吴大人吩咐。”

    商议完,两人分道扬镳。

    翻了一天的卷宗,吴遥身心疲惫地从知府出来,沉甸甸地走在路上,心里压着不少事。

    她没有任何头绪。

    根据官府卷宗中记载,没有来路不明的砒霜,也没有突然消失的砒霜。

    砒霜的来源多种多样,唯独不在这。

    天已经黑透了。

    吴遥走在路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着走着,她就到了病所萧条的大门前。

    这里原是一连片荒废的宅院,打扫一下就能住进很多人。

    现在的确有不少人挤在里面,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惶恐,带着不安。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的病情既没有加重的表现,也没有缓解的迹象。

    他们将在沉默中等待死亡的到来,又将会在死亡中爆发,不甘沉默。

    .

    推开病所的大门,吴遥没见到陆诚,先看到并排坐在台阶上看月亮的赵瑛和李香栾。

    香栾很听陆哥哥的话,离这个漂亮姐姐远远的。

    她俩并未注意这次推门进来的人是谁,继续聊着她们的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香栾。”

    雲州盛产橘子,她娘真会给她取名字。

    “香栾,你的名字真好听。”

    “那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瑛。”

    李香栾把她的名字默默念了几遍:“姐姐的名字好好听。”

    听到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夸她的名字,赵瑛很开心:“香栾,你在看什么?”

    香栾继续抬头望天,语气里不自觉染上一点担忧:“姐姐,你说明天会下雨吗?”

    赵瑛随着香栾的目光抬头望天:“不会。”

    香栾开心起来,也不继续傻傻地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而是在空中晃荡她那双纤细的小腿:“那就好,我们家的柑橘还没摘呢。要是雨水多,橘子就不好吃,橘子不好吃就卖不出好价钱,那可是阿娘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果子。”

    “我不想阿娘烧瓷,烧瓷很辛苦。”

    这些橘子能换来她们今年的口粮,要是能卖个好价钱,今年就能吃得饱饱的,阿娘也不用再去烧瓷赚钱。

    烧瓷很辛苦的。

    赵瑛惊讶地看着她:“你几岁了?为何会懂这么多东西?”

    小姑娘得意地比了一个‘六’出来给她看:“我六岁了。这些都是我阿娘告诉我的,他们都说我阿娘是芜城最会种橘子的人。”

    “小小年纪,居然这般聪慧。”

    香栾第一次听见别人如此诚心地夸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抿唇憋笑。

    实在没忍住,小香栾笑出了声:“是吗?那种橘子也能种出状元吗?”

    清脆童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瑛掰出手指,准备忽悠眼前这个小孩:“这状元嘛,是指读书最厉害的人,是金榜第一。如果有一个橘子榜,那也会有种橘子最厉害的人,有橘子榜第一,或许能称得上……橘子状元。”

    说完后,赵瑛也忍不住发笑。

    旁边也有人跟着她笑,被她发现,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

    赵瑛笑着回了他们:“术业虽殊无贵贱,读书能读出状元,做其他事情也一样。”

    这次倒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

    小姑娘哪里听过这种说法,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充满了好奇:“那我阿娘能算橘子状元吗?”

    赵瑛抿住唇,有些犹豫:“嗯……我可没吃过你家橘子,这种事情不能乱说,它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一听到她阿娘有望成为橘子状元,香栾手舞足蹈地从地上站起来:“我要把我家最大、最甜的橘子给你吃!”

    只要赵瑛姐姐一吃到她家橘子,一定会觉得她娘是橘子状元。

    张铭哥哥想当状元,结果她娘先当上了橘子状元。

    哈哈哈哈。

    “你家橘子要是比我之前吃过的橘子都好吃,我就认你娘做橘子状元。好不好呀?”

    香栾努力地向她比划:“那状元会有那个吗?就是那个,门上的那个,特别特别大的那个东西。”

    赵瑛也努力地猜小香栾的手势,猜了半天她才明白是知州府门上的牌匾。

    得到答案她一拍大腿:“牌匾当然会有啦!还会敲锣打鼓,胸前带一朵大红花出门游街呢。我跟你说,我老师的字可好看啦,到时候我请他题字,如何?”

    李香栾激动地拍手示意:“好!吴姐姐回来了!陆哥哥!吴姐姐回来啦!”

    赵瑛看到了门口的吴遥,讪笑几声,偏过头去玩自己的耳坠子,不敢直视此人。

    她只是有一点点心虚。

    听到香栾的喊声,陆诚立即从后面冲了出来,一脸愤愤不平地指着赵瑛。

    说了不准她进病所,她居然借着四处巡视的由头溜了进来,还拿自己的公主身份威胁他。

    过分,太过分!

    注意到陆诚的动作,赵瑛也不甘示弱,举起双手:“我带了手套和面罩,进来时往身上洒了不少草木灰,还和香栾离得远远的。”

    的确,她的裙摆都沾上了不少灰。

    吴遥没管这俩人的明争暗斗,蹲下去问香栾小姑娘:“香栾,我记得你娘好像会烧瓷,对不对?”

    “对。阿娘说今年发大水,买橘子的人肯定很少,橘子也没那么好吃了,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忙着烧瓷赚钱。”

    香栾她娘李娘子是第一个染病的人,她的瓷窑可能正是炼药之地。

    见吴遥要往外面跑,陆诚过来拉住她:“吴遥你跑什么?橘子园在城外,现在都已经关城门了,明天再去。对了,李娘子不就在这?”

    寥寥数语,陆诚便知道了她的想法。

    香栾说:“阿娘睡了。”

    吴遥心凉半截,着急忙慌地冲进去,拿两指探李娘子的鼻息。

    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李娘子还活着。

    如果谁最先出事,应该是李娘子。

    香栾不知道吴姐姐怎么了,突然冲进她娘的房间,她也跟着进来:“吴姐姐,你明天要去我家的橘子园吗?”

    “是。”

    “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个橘子回来,要最大、最甜的那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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