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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盒上了锁,连同里面所有关于白衬衫和星空的幻想一起,被黎愿粗暴地塞进了书桌最深处,仿佛只要看不见,就能当它们从未存在过。她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和画画上。只是画笔下的世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仰望星空的侧影。

    时间在笔尖和试卷的摩擦中悄然滑过。深秋的凉意取代了夏末的燥热,窗外的梧桐树叶由绿转黄,再纷纷扬扬地落下。黎愿刻意避开一切可能接触到宋明泽的场合,目光不再为他停留,仿佛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只是教室背景板上一块无关紧要的白色斑点。

    直到高二下学期的尾巴上,学校一年一度的“青春印记”校园文化节拉开帷幕。宣传栏早早贴出了海报,其中一项重头戏就是“绘梦青春”主题绘画大赛。获奖作品不仅能在校刊上刊登,还能在文化节主会场展示一周。

    “喂,黎愿,真不参加?”陈小雨用胳膊肘撞了撞正埋头刷题的黎愿,指着宣传栏,“你画那么好,不露一手可惜了!一等奖奖品可是最新款的数位板!你不是念叨很久了吗?”

    黎愿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没时间,快期末了。”

    “少来!”陈小雨一把抽走她的练习册,“你漫画都画了多少本了?随便挑一张交上去都够格!就当是……为了数位板?”她眨眨眼,带着怂恿,“跟奖学金又不冲突!想想你的新装备!”

    新装备……黎愿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那个数位板她确实眼馋了很久。而且……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桌肚的方向,那个冰冷的铁盒轮廓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许……这是个机会?一个彻底告别过去,用新的作品证明自己的机会?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没有他影子的机会?

    “好吧……”黎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试试。”

    她没有动铁盒里那些旧稿。而是重新拿出一本全新的速写本,翻开崭新的一页。笔尖悬停良久,最终落下时,勾勒出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少年侧影。

    她画了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空,墨色浓重,只有零星的几点银白碎钻般的光芒艰难地穿透黑暗。夜空下,是一个孤独的背影,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正用力踮起脚尖,手臂努力地向上伸展,伸向最高处那颗最亮的星辰。那背影模糊不清,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姿态。

    画面下方,大片留白处,她用清秀的字迹写下了标题:《逐光者》。

    没有名字,没有具象的面容。只有一个在无垠黑暗里,固执地、笨拙地想要触碰遥远星光的身影。这是她的自白,也是她的告别。

    作品交上去后,黎愿便没再过多关注。直到文化节开幕前一周的某个课间,陈小雨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教室,手里挥舞着一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校刊特辑,激动得语无伦次:

    “黎愿!黎愿!快看!获奖名单!你的《逐光者》!二等奖!二等奖啊!”

    黎愿猛地抬起头,心脏像被重锤敲了一下,咚咚直跳。她接过陈小雨塞过来的校刊,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到获奖作品展示页。

    二等奖名单里,赫然印着她的名字和作品标题:《逐光者》。旁边配着作品的小幅缩印图。那深邃的夜空,孤独踮脚的身影,在粗糙的印刷效果下,反而更添了几分苍凉和力量感。

    “哇!黎愿你太棒了!”

    “画得真好!这意境绝了!”

    “深藏不露啊黎愿!”

    周围几个凑过来的同学纷纷发出赞叹。黎愿看着自己的名字和作品印在散发着油墨香的刊物上,一种迟来的、混杂着激动和释然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她成功了。用她自己的方式。没有依赖那个影子。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斜前方那个座位。宋明泽不在,大概是去办公室问题了。也好。

    然而,就在她准备合上校刊,享受这片刻的喜悦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紧挨在《逐光者》下方的一等奖作品。

    标题:《摘星人》。

    作者:高二(3)班匿名。

    黎愿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那幅一等奖作品,画的也是一个少年,在星空之下。只是背景的夜空更为壮阔绚烂,星河璀璨流淌。画面中央的少年,穿着……一件无比眼熟的、干净笔挺的白衬衫。他微微仰着头,侧脸的轮廓在星辉下勾勒得清俊无比,眼神专注而温柔,并非仰望,而是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手臂舒展地向上抬起,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画面上方那颗最大、最亮的星辰。那姿态,不像在追逐,更像是在……迎接,或者摘取。

    更让黎愿心脏骤停的是,在那摘星少年的下方,画面的边缘,靠近少年垂落的手腕附近,用极淡的笔触,勾勒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侧影。那侧影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微微仰着头,目光的方向,却清晰地落在那摘星少年的身上。那模糊的侧影,与她画中那个孤独的《逐光者》背影,在某种神韵上……竟有着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黎愿捏着校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匿名?白衬衫?摘星?模糊的侧影?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炸开,混乱而尖锐。

    是他!一定是他!宋明泽!

    他看到了她的画?他画了这样一幅画?他用这种方式……回应?还是……嘲讽?他凭什么?!凭什么把她画进他的画里?还是那样一个卑微的、模糊的、仰望者的侧影?他是在告诉她,她只是他星空下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吗?就像林薇可以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而她,只配被模糊地画在角落,连五官都不配有?!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看穿、甚至被公开处刑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黎愿所有的理智。这些日子以来刻意维持的平静和距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黎愿?”陈小雨被她脸上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意吓到了。

    黎愿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眼底燃烧着两簇愤怒的火苗。她攥紧那本校刊,像攥着一柄淬了毒的匕首,转身大步冲出教室,目标明确地冲向位于教学楼顶楼尽头的那间——画室。

    画室的门虚掩着。黎愿没有丝毫犹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

    空荡的画室里,只有一个人。

    宋明泽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的画架前。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似乎正在调色,手里拿着画笔和调色盘。画架上绷着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新画,只能看到大片的色块和模糊的轮廓。

    巨大的推门声让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黎愿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上。她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粉气息。她猛地抬起手,将手里攥得发烫、甚至有些变形的校刊,狠狠拍在他身前的画架上!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

    校刊正好翻开在获奖作品展示页,《摘星人》那幅画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两人之间。

    “宋明泽!”黎愿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破音的尖锐,“你什么意思?!”

    宋明泽的目光从被拍在画架上的校刊移开,落在黎愿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询问。

    黎愿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彻底激怒了,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这幅画!《摘星人》!是你画的!匿名?呵!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她指着画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你画你自己摘星,很得意是不是?”她的指尖猛地戳向画面下方那个模糊的侧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委屈:“那你画她干什么?!画这个连脸都没有的影子干什么?!你是在告诉我,我只是你宋大学神光芒万丈的人生里,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板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尾音。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和屈辱。

    “你凭什么?!”黎愿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你凭什么……把我画进你的画里?凭什么用这种方式……嘲笑我?你明明……明明……”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意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宋明泽静静地听着她失控的质问,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那总是清冷如冰晶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解释那幅画,也没有回答她任何一个质问。

    他的目光越过黎愿愤怒的泪眼,落在了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敞开的书包拉链缝隙里。那里面,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铁皮盒子的边角。

    下一秒,在黎愿惊愕的目光中,宋明泽忽然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精准地探入她的书包!

    “你干什么?!”黎愿下意识地想要护住书包,却已经晚了。

    那个被她锁死了许久、视为耻辱和秘密堡垒的铁盒,已经被宋明泽紧紧攥在了手里!

    “还给我!”黎愿尖叫着扑上去抢夺。

    宋明泽却只是用一只手,极其轻松地隔开了她毫无章法的抢夺。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小小的铁盒上,手指摸索到盒盖边缘那个小小的金属搭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在死寂的画室里响起。

    那个被黎愿亲手锁上、以为能锁住所有心事的搭扣,在宋明泽指下,应声弹开!

    铁盒的盖子,在黎愿绝望的目光中,被猛地掀开!

    哗啦——!!!

    仿佛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潮水终于冲垮了堤坝。

    盒子里,厚厚一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倾泻而出!白色的画纸如同无数只惊慌失措的白鸽,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洒满了宋明泽脚边的大片地面!

    每一张!每一页!

    画稿上,无一例外,都画着同一个身影。

    穿着白衬衫的身影。

    在窗边低头看书的他,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

    在讲台上讲解难题的他,粉笔灰沾了一点在袖口;

    靠在走廊栏杆上安静听歌的他,耳机线垂在胸前;

    甚至还有……楼梯口初遇时,他俯身捡起速写本,指尖悬停在她未干的墨迹星空之上,那瞬间微蹙的眉心和干净的眼眸……

    姿态各异,角度不同。有些是完整的素描,有些是潦草的速写,有些只是几笔勾勒出的轮廓。笔触或细腻或粗犷,但画中人那清俊的眉眼,挺拔的身姿,尤其是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永远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每一笔,都无比清晰!

    而最最让黎愿浑身冰冷、血液倒流的是——

    在几乎每一张画稿上,在那白衬衫少年胸前的口袋里,无一例外,都被她用或深或浅的笔触,精心地、反复地勾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方方正正的轮廓!那形状,熟悉到刺眼!分明就是……一包鼓鼓的草莓糖!

    成百上千张练习稿。成百上千个穿着白衬衫的他。成百上千个鼓着草莓糖轮廓的口袋!

    它们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告白,又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在午后的阳光下,在宋明泽低垂的视线里,在黎愿彻底崩塌的世界里,袒露无遗。

    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黎愿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耳膜的、剧烈的心跳声。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灭顶的羞耻。

    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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