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温如卿对着昏黄铜镜理了理衣襟。她特意挑了件靛青交领襦裙，指尖灵巧地将襟口盘扣严严系至颈间，以掩盖那道细长的伤痕。

    “做个媒婆，竟比做律师还要凶险。”她低声自嘲，顺手又往臂上伤处绕了一匝布料。

    自妆匣中取出一支素银簪，三两下便挽成一个利落圆髻。原身虽贪财，却也晓得媒婆一行，三分靠口舌，七分靠模样；妆容过于艳丽，反倒失了分寸。

    温如卿低声唤道：“系统，查询功德值。”

    脑海中登时响起一道清冷机械声：

    【婚姻功德系统为您服务】

    【当前功德值：负一万二千六百三十八。】

    【当前任务进度：9/100】

    半透明的浮光轻缓展开，显示着简陋的数行文字。这便是她穿越而来后所得的“金手指”，虽能测人姻缘匹配，然每用一次皆需耗费功德值。

    她记得穿越当日，听闻第一道系统音时，惊愕之下险些咬破了舌头：

    【婚姻功德系统绑定成功】

    【宿主初始功德值：负一万四千九百六十二。】

    【温馨提示：两年之内，若功德值依旧为负，本系统将自行抹杀宿主。】

    【还望宿主谨记，撮合良缘，积累功德。】

    原身此前作孽颇深，功德积累竟始终为负。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温如卿的思绪。

    “温娘子可在？”门外传来年轻男子倨傲的嗓音，“我家公子前来问媒！”

    温如卿迅速整理衣襟，深吸口气，唇角扬起惯常的媒婆笑容，缓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门外，一位锦衣公子负手而立。暮春阳光落在织金暗纹的衣袍上，映出耀目的光晕。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只是微抬的下巴与半垂的眼睑间，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便是那名满乡里的温娘子？”公子的目光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稍作停留，嘴角勾起一丝轻蔑，“怎么伤成这般？”

    温如卿笑意不减，手指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口：“不过是前日采药时不慎摔了一跤，劳公子挂念。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城南周家，周世安。”公子自袖中抽出一柄泥金折扇，“唰”地展开，“家父乃盐运司主事周成远。”

    温如卿眼中精光一闪。盐运司！那可是油水丰厚的衙门。她脸上的笑容顿时真挚几分，连声音也柔和起来：

    “原来是周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里边坐，我这便沏壶好茶来。”

    周世安矜持点头，迈步时衣摆带起淡淡沉香气。他身后小厮亦步亦趋，经过温如卿身侧时，还不忘狐假虎威地瞥她一眼。

    正堂内，温如卿取出珍藏的雨前龙井，茶香氤氲间笑问：“不知周公子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周世安接过茶盏，浅浅抿一口便皱起眉头。他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拨弄浮叶：

    “本公子要寻的，须得是黄花闺女，容貌秀丽，性情温婉。”

    他伸出修长手指，一根根数着条件：

    “身段需丰腴些，才好为周家开枝散叶。家世门第自然不能太低，嫁妆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如卿一眼，“至少五百两起。”

    温如卿面上笑容未变，藏在袖中的手却已蜷起。这纨绔子弟，当真以为自己是哪路神仙下凡不成？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扫描周世安的最佳姻缘匹配。”

    【系统扫描中……消耗5点功德值】

    【周世安，二十四岁，盐运司主事之子】

    【最佳匹配：菜市口杀猪匠张铁柱之女张红玉，匹配度九十二成】

    温如卿手一抖，茶盏险些脱手。杀猪匠的女儿？这位眼高于顶的周公子若是知道系统给他配了这么一位“佳偶”，怕不是当场掀桌？

    “温娘子？”周世安不悦地敲敲桌面，“可是寻不到合适人选？”

    “非也非也。”温如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公子有所不知，如今名门闺秀最时兴微服出游，常去菜市口施粥赠药，体察民情。不如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偶遇一段良缘。”

    周世安眉头紧锁：“菜市口？那等腌臜之地……”

    “公子此言差矣。”温如卿神秘一笑，“那些千金小姐就爱这种‘偶遇’戏码，您若正经上门提亲，反倒俗气了。”

    周世安将信将疑，但终究抵不过对“偶遇佳缘”的期待，不情不愿站起身：“罢了，且随你去看看。”

    温如卿殷勤地引他往外走，嘴角噙着狡黠笑意。她已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眼高于顶的周公子见到张红玉抡刀剁排骨时，会是怎样一番精彩表情。

    菜市口人声鼎沸，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腥臊与食香杂乱交织而来。周世安捂住口鼻，眉头紧蹙，神色极嫌：“这等市井腌臜，哪有什么闺阁小姐。”

    话未说完，只听前方肉摊传来清脆响亮的女子声音：“新鲜猪肉，现杀现卖！”

    温如卿循声望去，见一少女立于摊后，手执尖刀，利落地分割半扇猪肉。那少女身材高挑，圆润面庞虽溅上几滴血珠，却丝毫不减眉眼明丽娇憨。

    温如卿暗自询问系统：“那便是张红玉？”

    【确认匹配：张红玉，十八岁，杀猪匠之女。】

    正寻思如何撮合二人时，便见张红玉猛地抬刀刺入猪颈，鲜血溅出几滴，恰落于她脸颊。她随意一抹，留下道艳丽血痕。

    “温娘子！”张红玉见着温如卿，笑意盈盈招呼道，“今日买肉否？给你便宜些！”

    温如卿干笑两声，忙道：“今日路过，不买不买。”随即瞥了眼身旁惊恐的周世安，故作随意问：“周公子以为，这位姑娘如何？”

    周世安顿时面如土色，急忙后退两步，几乎撞翻身后鸡蛋摊，惊声道：“你……开什么玩笑？她这般粗鄙，如何配得上我？”

    此语一出，四下顿时寂静，众摊贩纷纷侧目而视。张红玉刀锋微顿，缓缓抬头，眼中浮起一丝冷意。

    温如卿见张红玉将滴血尖刀重重插入案板，袖子往脸颊一抹，平添几分煞气，踏步朝二人走来：“你方才说我什么？我哪里碍着你了？”

    周世安喉结上下翻动，慌乱间躲至温如卿身后。偏这时张红玉一步踩在他蜀锦靴面上，只闻“咔嚓”一声，靴尖渗出片暗红。

    “我的靴子！”周世安惊怒交加，“这可值二十两银子！”

    “哎呀，失礼了！”张红玉嘴角一勾，足下非但未动，反又用力碾了碾，“公子如此金贵，定不会与我这等市井女子计较罢？”

    说罢将沾血的围裙往他身前一抖，点点鲜血落于衣襟之上。

    周世安犹如遇蛇蝎般猛然后退，却撞翻了身后的肉案，油腻案板倾斜，一片猪排滑落怀中。

    “啊！”一声惨叫，市井顿时哄笑连连。马婆子笑得弯腰，豆腐刘的勺子落进了锅底，药铺伙计也探头张望，笑声不绝于耳。

    温如卿怔怔看着周世安惊慌蹦跳，奋力甩袖，张红玉却若无其事般继续回摊剁肉，只是落刀声比方才更重数分。

    “温、温娘子！”周世安狼狈甩去怀中猪排，哆哆嗦嗦指着肉摊，“这便是你所谓大家闺秀？”

    未待温如卿开口，张红玉“砰”地一刀剁入案板，头也不抬：“大家闺秀没有，倒是有刚杀好的猪一头，公子可要尝尝鲜？”

    言罢，还将那猪头拎起，晃了晃。

    周世安神色发青，落荒而逃，回头见温如卿未曾跟上，气急败坏跺脚：“温娘子！莫忘了你答应本公子的事！”

    温如卿望着二人头顶系统所示的【厌恶值：95】，顿觉头疼不已。这做媒之事，竟比她前世劝人离婚还要难上几分。

    “温娘子，那人是谁呀？” 张红玉笑吟吟地问。

    “盐运司周家的公子，正寻媳妇呢。”温如卿小心试探道。

    张红玉仰头便笑：“就他？怕是见点血都要吓昏过去，洞房花烛夜那点子事儿，指不定见了红也要晕倒！”

    温如卿被这虎狼之词震得一时语塞，系统却忽而弹出提示：

    【检测到潜在姻缘波动】

    【周世安对张红玉：厌恶值95→89（因其气势震慑，心生微妙兴趣）】

    【张红玉对周世安：厌恶值95→90（觉得对方反应有趣）】

    温如卿一愣，几乎目瞪口呆。

    她原以为周世安这般娇惯公子见了张红玉的架势，厌恶值必定飙升至顶，谁知竟反而下降了几分？

    莫非这周公子还有特殊癖好不成？

    正待她琢磨是否再设法撮合这对欢喜冤家时，袖子忽然被人拽住了。

    “温娘子且慢！”王大婶满面兴奋地凑过来，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道，“昨日来村里那位病弱公子，你可知他是谁？”

    温如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痕迹：“是谁？”

    王大婶再度张望一番，才低声道：“他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子，沈砚舟！”

    温如卿瞳孔一缩，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夕阳余晖忽地刺目起来，脖颈间那道伤痕隐隐作痛，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晚冰冷的刀锋。

    原身竟将如此大户人家的贵女也说了媒？

    王大婶犹在絮叨不休：“这沈公子啊，模样倒是极好，只可惜这身子骨太弱。这几日病得更厉害了，听说是他那庶出阿姐去了，伤心得厉害。前两日城中连请三个大夫，都说他恐怕熬不过这个春天。”

    她忽地眼睛一亮，热切道：“不如温娘子给他找门亲事冲喜，若是成了，谢媒的钱定丰厚得紧！”

    温如卿嘴角微抽。

    冲喜？她这是嫌命长不成？

    沈砚舟那晚拿刀抵着她喉咙时，哪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模样？他若真是命不久矣，她脖子上那道伤痕，又莫非是鬼魂所伤？

    她勉强笑了笑：“沈公子那等身份，哪轮得到我来做媒。”

    王大婶却摆摆手：“试试无妨，他如今这般病弱，高门贵女未必愿嫁，说不定便成了。”

    温如卿未再听下去，匆匆告辞。

    她踏着夕阳余晖，心事重重地朝前走去。暮色渐浓，几只乌鸦扑翅飞起，黑影划过暮霭。

    远处赵府高大的轮廓隐隐绰绰，她倏地想起与沈砚舟的约定——她助他搜集赵德彰的罪证，他暂且留她性命。

    “看来得抓紧了。”她咬咬牙，转身向城西赵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