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岑连续点了一个星期下午茶,郜晓箐看着微信上的置顶聊天记录,又来了。
秦:老样子,你看着安排。
郜:好的,下午三点送到。
秦:不着急,慢慢来。
往上翻,几乎每天都在重复对话,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郜晓箐难以捉摸他的心意。
如果说他是在追求自己,可他的做法太过安静了,除了点下午茶和这简短的对话,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但要是说他真的单纯喜欢吃店里的蛋糕甜品,郜晓箐又打心底里不信。哪有人会连续一个星期,天天都点差不多的东西,而且每次都找她来安排。
郜晓箐对秦岑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也有惧怕,感激他在走投无路时慷慨给予帮助,惧怕他将会毁掉这五年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高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郜晓箐抬头时,高兰正立在光影交界处,右脸那片如同被施了诅咒的印记,从眼角蜿蜒至下颌,深深烙印在肌肤纹理间。
每一次陌生人初见时,都会吓得惊恐后退,这块胎记曾给高兰带来的无数恶意。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轻。
高兰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高兰的奶奶不久前去世了。
郜晓箐怕她悲伤过度,扔下店里几天,把郜墨寄宿到幼儿园老师那里,陪高兰一起回了趟老家,送老人上了山,一直到葬礼结束才回到岚市。
本来打算和她一起返城,但高兰告诉她想一个人静一静,让她放心。
“我去仓库睡一觉,明天再和你换班。”高兰的声音沙哑,整个人比离开时更显消瘦。
“好,你先去休息。”郜晓箐看着好友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在这之前,郜晓箐每天都保证让她定时进餐,多样化饮食,也还是没能让她长半两肉。
两人是高中时期的同桌兼好友,高二文理分班之后一直坐一起。
高中不比初中,知识量大,课程进度又快,高兰分数擦边进的一中,高一就掉了下去。
或许是缘分让郜晓箐和她同桌,或许是郜晓箐看出了对方其实也很需要友谊吧,所以,她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我们做朋友吧。”
她真的很想让高兰对自己多一点期待,晨曦破晓,光总会照进来,前方还有很远的路。
因为经常帮高兰补习的事情,她还跟萧云吵了一架。
“郜晓箐,你究竟是有多烂好心,怎么总插手别人的闲事,她成绩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每天自己的卷子都做不完,哪还有时间去辅导她?你这次考场上睡着了,掉出了全年级前十,是不是就是因为加班加点辅导她?”
萧云气愤地将总成绩单拍在桌上。
“还有,人家有给你好脸么?她领你这份儿情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郜晓箐,我怎么没注意到你竟然还有当舔狗的天赋?”
若要形容此刻的震撼,郜晓箐脑袋直接宕机了。
萧云在她心里一直是温和的,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随意贬低别人的人,而那一次,对方身上那种温和彻底地不见了。
郜晓箐站在原地,从震惊中回过神。
“萧云,你在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说你不要犯傻了!”萧云突然踹开脚边的椅子,“你看看她的排名!年级、班级都是倒数,有丝毫进步吗?她这种人就是来学校混日子的,年龄混大了就可以出社会打工了,晓箐,你跟她不一样,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闭嘴!”
郜晓箐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教室突然陷入死寂,唯有风扇转动的嗡鸣在头顶盘旋。
她下颌绷成一条直线,倔强又隐忍,努力抬起头:“你说她不值得?那好,萧云,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一个人、一件事情值不值得?”
她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萧云替她揍了扔她画笔进垃圾桶的男生,每天陪她一起上下学。
“就因为高兰成绩不好,你就否定了别人这些时间的上进,就因为一次两次努力没有结果,你就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
滚烫的泪水砸下,郜晓箐轻笑声:“我原本以为我一直在践行你教我的人和人相处得付出时间和真心,现在你却跟我谈有些人不值得。”
萧云僵在原地,看着少女通红的眼眶——和小时候蜷缩在储物柜里的模样重叠,她也是这样倔强地流着眼泪。
“我跟高兰是朋友,朋友之间没有值不值得的问题,就算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执意要用自己的休息时间辅导她努力进步,我也愿意。”
“她这次没有进步没有关系,反正还会有下一次考试,还会有无数场考试,她总会进步。”
窗外突然掠过一群飞鸟的影子。
“萧云,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值得吗?我在你值得的标准范围之内吗?”
萧云喉结剧烈滚动,想说些什么。
她却自问自答上了:“应该在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这么久。”
萧云最终只化作一句艰涩的:“晓箐,那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
萧云不说话了,上前去把人揽进怀里,不再说什么,只是重复两人的约定:“晓箐,不要忘了,我们要一起去燕市上大学,我不希望无关紧要的人弄乱你的步伐,占据你的时间,你要紧紧跟着我。”
“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真的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刚开始离开萧云的时候,郜晓箐心里是有恨的,现在发现,她内心意外地平静。
上次听见他的消息,似乎是说他升职外派了。
过去了的事和人真的过去了。
准备好艺林员工的下午茶,安排好师傅闪送。
近几天都是如此。
还是尽量避免碰见的好,对大家都好。
等师傅取走商品,她又去仓库小床上看了眼高兰,确定她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才退出门。
****
会议室投影仪的蓝光熄灭时,秦岑将激光笔轻轻叩在桌面。
经过整整两天不间断的思维碰撞,本次酒店的设计概念终于敲定,采用海洋生物的流体曲线,结合超透玻璃与氟碳铝板搭建现代色调。
定好方向以后,各项任务迅速分发下去,建筑、景观、室内同时铺开。
吃下午茶的时间里。
“各位,”他转身面向围坐的团队,目光扫过年轻设计师们的脸庞,“大家又要开始辛苦了,麻烦做好心理准备,等这个项目结束的那天,我向公司申请去北海道滑雪。”
接着,他又补充道:“当然,奖金和休假也不会缺席。”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快要掀翻屋顶。
忽然有人将草莓奶油抹在同事脸上,立刻引发一场奶油追击战,淡粉色的糖霜沾在电脑屏幕的建筑图纸上,晕染出一朵朵粉色云彩。
岚市的艺林人不算多,加上实习生也才52个人。
还记得总部因为那纸调令闹翻了天的场景。
王姐带头将离职申请砸在人事办公桌上时,手指都在发抖。
没人愿意离开总部,离开燕市的项目资源、人脉积累,跟着秦岑去岚市,重头开始,搭建未知的通天塔。
一时之间,离职的离职,走关系的走关系。
但现在回头,这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燕市总部的艺林人才济济,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出头?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发光。
****
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嗒嗒声一下又一下,敲在秦岑紧绷的神经上。
后半夜,思绪如同行走在粘稠的蜜糖中,再也无法蠕动,秦岑终于关掉电脑,调整坐姿,往后靠了靠。
停止工作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
那副巨幕摄影作品已经被白布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白色的布料平整地垂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可有些东西不是遮住就能当作没发生过——照片里的画面,摄影的构图与光影,早已刻进了他的脑海。
得到摄影的第一时间,秦岑很想拍个照片发给郜晓箐,告诉她:
我们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最后,他选择收起那幅摄影。
作为摄像师的秦岑不值得与人去回忆。
所以,在晨光刺破云层时,对话框终于弹出新消息,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建筑图纸:
【秦岑,30岁,从事建筑行业,是名建筑设计师,郜晓箐小姐,愿意给个机会,让我追求于你么?】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没有期待立即回信,秦岑去办公室里间小床休息,手机放置办公桌上充电。
不一会儿,短信提示音响起。
【晚上7点,我们在CBD商业街见一面吧,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