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击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林悦宁身上,她刚抿了一口微凉的热可可,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夏栀的视频通话请求。画面里,夏栀站在医院更衣室的铁皮柜前,白大褂已换成简约的白色T恤,高马尾扎得利落清爽,几缕湿润的发丝垂落在透着婴儿肥的脸颊两侧,纯净又透着几分娇俏。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此刻褪去了急诊时的焦虑,眼底却仍残留着些许疲惫,小巧挺直的鼻梁下,粉嫩的唇瓣微微上扬,娃娃脸配上这抹笑,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五六岁,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笑意。
“宁宁,我下班啦~~”夏栀清脆的声音蹦出屏幕,嗓音里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清甜。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淋雨了?程新呢,他没去接你吗?”夏栀的声音陡然拔高,圆眼睛因震惊瞪得更大,瞳孔微微收缩。
林悦宁将湿透的发丝别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说来话长。总之出了点意外。”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裂纹,仿佛想把掌心的不安都揉进瓷面,目光时不时瞥向雨幕。轻描淡写地简述完遭遇后,她轻笑:“你看我今天还得到了幸运的热可可和雨伞,运气也不算太差。”话音未落,喉咙突然发紧,不得不低头猛喝一口冷掉的可可,苦涩在舌尖蔓延。
夏栀沉默地凝视着屏幕里故作坚强的好友,想起大学时林悦宁为了攒钱买摄像机,连续三个月只吃泡面,事后才告诉自己。她了解宁宁的性子,要强得像头不肯低头的小鹿,此刻那些轻描淡写的“运气不算太差”,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宁宁,你快打个车到我这里吧,来我这里睡!我租房的租期到明年1月呢,这段时间你也别着急找房子了,就和我一起住,咱们还能互相照应!”说着夏栀把定位发给了她,又补充道,“我现在回去,等你快到小区门口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视频结束,对话框里随即弹出医院家属区的详细地址,还附上个大大的抱抱。
夜幕降临时,林悦宁来到了夏栀的住所,这里虽是90年代的老建筑,但是墙面干净整洁。听夏栀说,家属区这里今年才重新刷过墙面。一打开门,明亮的灯光流淌而出,裹着淡淡的清香。屋子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浅米色沙发凹出夏栀常坐的痕迹,旁边搭着柔软的灰色薄毯,边缘的流苏在穿堂风里晃荡。茶几上摆放着几本医学书和一个插着几支桔梗的玻璃瓶。客厅里摆着一张原木色书桌,桌面上两摞考研资料整齐竖立着,英语真题集与医学专业书脊被强迫症般对齐。但最上方摊开的笔记本却歪斜着,几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横七竖八滚落,翻开的单词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露出折角处参差不齐的页边——显然是疲惫的主人在与困倦搏斗时,无暇维持往日的规整。客厅旁是小小的开放式厨房,灶台上还放着一口正煮着姜茶的小锅,咕嘟冒泡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氤氲的热气在缓缓升腾。
夏栀心疼地看着林悦宁苍白的脸色,娃娃脸上满是担忧:“我煮了姜茶,你先喝点,然后洗澡,一定要冲暖和了。毛巾是新的,之前过水洗干净的,没用过,我在架子上啦 。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我们喜欢的味道。我还备了好几种感冒药,有冲剂、药片,还有退烧药,以防万一……”
林悦宁裹着松软的浴巾站在浴室镜前,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她伸手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望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眼眶突然发烫。
“宁宁?”夏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隐隐的担忧,“别在里面发呆,小心着凉。”
林悦宁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扯出一抹笑:“来啦!”
林悦宁洗完澡出来,连打了几个喷嚏,夏栀赶忙又冲了板蓝根,还点好了外卖。“要不还是喝点板蓝根吧,你淋了雨,我总是不放心。”两人吃好饭,窝在沙发上,夏栀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听着林悦宁描述这窘迫的一天,忍不住吐槽:“程新也太不靠谱了!关键时候掉链子,把你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地方。”夏栀越想越气,圆眼睛瞪得溜圆,“还有那个房东,程新怎么找的。而且当时还让他去看过房,结果说什么房子不错,价格也合适,也不知道怎么看的……”
林悦宁刚给母亲发完微信报了声平安,往后一躺,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从前。指尖无意识地揪着流苏,将绒线绕了又解。高三那年,大家回到学校填志愿,程新红着脸向她表白,那时他既骄傲又忐忑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可当时的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尴尬之下便拒绝了。进入大学后,尽管两人异地,程新却每天雷打不动发消息,每周准时打电话,甚至还通过网络教她攻克头疼的高数难题。或许是被这份坚持打动,大二暑假程新再次表白时,她点头答应了。那时她在安陵,程新在临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和屏幕,分享着各自的生活点滴。程新会兴奋地描述校园里的趣事,她也会开心地讲述自己拍摄vlog的新灵感,即便相隔千里,也让她觉得这份陪伴格外温暖。程新还常提起临港的发展机遇,说自己在这里读研能积累更多人脉,还常常聊起导师的项目资源,语气里满是向往。到了大四,辅导员告知她学院江洲大学的读研推荐名额,可父亲以专业不好且学校在外省为由,强烈反对,在家庭的压力下,她无奈放弃。父母一心希望她留在本地安稳度日,可她却在春招时,不顾反对毅然选择来临港市,而程新也留在临港本校读研。
曾经那些跨越千里的温柔,与此刻的空荡形成鲜明对比。林悦宁望着天花板,喉咙发紧。父母的反对、程新的敷衍、现实的波折,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放弃保研、离家千里,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若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如何面对父母的那句“早说了别去”?可此刻蜷缩在熟悉的老友身边,那些强撑的防线却在温暖中悄然松动。
就在这时,程新的电话突然响起。
夏栀凑过来,眉头皱起:“这人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林悦宁按下接听键,程新兴奋的声音立刻炸开:“悦宁,你休息了吗?我要三天才能回校!这次研讨会简直赚翻了,刚和张院士合了影……”他连珠炮似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听筒里长久的沉默。
林悦宁攥紧手机:“程新,我租房被骗了。所有押金和租金都打了水漂。我明天要去报警。”
电话那头陷入数秒的沉寂,伴随纸张翻动的声响:“会不会是误会?你刚到那边人生地不熟,明天再去确认下?报警很麻烦,而且,报警也不一定有用……”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像在讨论无关紧要的小事。
夏栀原本只是皱着眉听着,此刻忍不住从沙发上坐直,声音带着些克制的不满:“程新,你的话不合适吧?宁宁现在正难受,我们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夏栀? ”程新顿住,声音瞬间冷下来, “你怎么在?”
夏栀愣住,张了张嘴,却在瞥见林悦宁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硬生生把更尖锐的话咽了回去。
林悦宁喉咙发紧:“我这几天住夏栀这里。程新,我明天去报警,希望你多提供信息。” 不等对方回应,她直接挂断了。
夏栀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抱着林悦宁:“我和老师请个假。明天我陪你去警局吧,我们把证据都准备好。”
半小时后,林悦宁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夏栀瞥了眼“程新”的名字,指尖顿了顿,垂眸继续叠着衣服。尽管和程新同处一座城市读书,可两人大学不同,专业更是相隔甚远,除了偶尔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时点头寒暄,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在她眼里,程新更像是存在于林悦宁生活碎片里的模糊剪影,是那些长途电话、视频截图和异地恋絮语里拼凑出的虚幻形象。她自认对恋爱的理解只停留在言情小说和偶像剧里,面对程新的冷漠态度,心底虽然涌起不满,却也清楚这是好友的感情私事。也因为在乎好友,害怕自己冲动的言辞会给对方带来更多困扰。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未说出口的质问咽回喉咙,只盼着程新能在电话那头说些安慰的话。
林悦宁解锁手机,“悦宁,今天是我态度不好,你别多想。这次研讨会实在太忙了,等我回校再和你一起处理租房的事。你别太较真,先好好休息……”
林悦宁没有回复,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靠进夏栀的肩头:“谢谢你,夏夏。有你在,我感觉好多了。”窗外的雨依旧敲打着玻璃,却不再像初到咖啡厅时那样令人心慌,路灯在水洼里碎成闪烁的星子。夏栀塞来的暖手宝早已捂热,热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林悦宁听着夏栀偶尔哼起的跑调小曲,将刚才的阴霾一点点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