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扼觉得身上热,脑袋迷糊发热。
他记得前两天和脊骨对战的时候,脊骨被水柱穿心,扣在岩柱上,水流离开,他失重跌落海崖,灵力殆尽,几乎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可为什么?和单禾悠短短几句话,像是脊骨借了她的躯壳,才会说出来的话。
那灵珠,那一枚从脊骨身上剜出的白珠,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被他下了咒。
所以他在海里畅游的路上灵力报废,昏厥过去,差点死了。
所以单禾悠被白珠上残存的法力控制了意识,脊骨借她的手杀人。
他太大意了,竟然之前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以……”他自言自语道。
意识之外,他听见有人说话。
“所以我现在要去学堂了吗?”单禾悠回了吴佩蓉的话,收拾东西。
临走前,她又给他上了一遍一药,那双手上上下下摸着他。他想挣脱。虽然这药膏效果是不错,但他昏了抹药,和他醒着被抹药完全是两种感觉。
他堂堂人鱼皇子,被她这样上下其手摸了不下八百次,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正欲发作,让她把手拿开,还没开口,她手便适时收了回去。
“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但我想了一晚上,虽然可能挺危险,但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昨天晚上太奇怪了,我身体里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操控我的神智,我真不是故意伤你的……算了,我回来再问你。”
“对了,你会说话,那就好办多了。”
她起身离开,刚到门口又折回。
“你好好养伤啊,我去学堂了。有事你就甩鱼尾折腾一下动静……”
她絮絮叨叨又没完没了,江扼在手里待着,这耳朵像堵住了,一直个一个字赶趟进来。
他烦死了,想睁开眼溅水凶她。
可才鳞肉里的痛麻里缓过来,鱼眼扛着巨压睁开一点来,眼前这人就叹气挥手,“我走了。”
江扼瞪着圆圆的鱼眼,一切空荡荡。
本来耳朵堵,现在心里堵得慌,还没地方撒气。
他鱼尾暴躁一拍,水缸又溅出一片水花,这谁也没溅到,地面倒是湿了一大片。
他咕噜钻进水里睡觉。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
单禾悠从餐桌上拿个大包子,看见饭桌上的爹娘,见缝插针,“娘,那条鱼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替我看着些,行不行?”
“行行行,你就快去吧,这有什么好操心的?这鱼我看生命力顽强的很,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就赶紧上学去。”
单禾悠连点头,迈着步子往外走,可还没出门就被吴佩蓉一拽,吴佩蓉一把掀起她皱巴巴的衣裳,质问,“这衣服怎么这样看皱皱的?”
瞬间,单禾悠想起可怖的昨夜。她一脚踹开江扼,他稍微一倒,腿就撞到了自己的新衣裳,这新衣裳就这么皱巴巴萎在地上,还有窗帘,她很喜欢那个质感和布料,就被他裹在身上,还弄得全是血。
昨天她洗了那纱布很久。
而且拿纱布当衣服也就是了,但他衣服也不好好穿,就只裹着下半身。
一想到这,她便打住了,不能再往下想了,他一条鱼没有分寸,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可以讲礼数懂礼貌的。
她随口胡诌,“我睡觉的时候压着它了吧。娘,我不和你说了,我去学堂了。”
吴佩蓉放了她,倚在门槛边,眺望她如临大敌的走路姿势,蹙眉道,“这丫头,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春梦,怎么一说衣服一个劲脸红呢?”
单富勇正坐在桌上啃着馒头,嗦着粥水,一听吴佩蓉的话,差点没噎死,咳咳两声,他抿着嘴,嘴巴张张合合,还是冒大不韪开了口,“那个佩蓉啊,咱们家悠悠是正经姑娘。”
吴佩蓉皱了皱眉头,立刻驳回,“正经姑娘不可以做春梦?她到年纪了,想想这些事情挺正常呀,不然就她这个假的都能说成真的脸皮,还有什么事脸能红成这样?”
单富勇老实低头喝粥,嘴里像蚊子一样嗡嗡出声,“可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清清白白啊。”
“那是你,我都说了,悠悠随我不随你。”
吴佩蓉说完就回去睡回笼觉,“不操你们父女俩的心了,我先歇歇。”
等到她进屋关门,大气都不带喘的单富勇才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噎得呛人的喉咙,面色分外红润。
他啃住包子巴巴嚼两口,“悠悠还是随我一点吧,多纯情一孩子。万万不能学你啊……”
突然,卧室里有东西掉落的动静。他立马住了嘴,生怕吴佩蓉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心里默念八百遍我该死啊!
*
日上三竿,江扼迷糊的鱼头终于清醒起来,体内一股平静的灵气循序渐进,他的力量充沛起来。
一睁眼,就看见两只螃蟹盘踞在边上,一个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一个隐忍哀痛偷偷抹泪。
“诶,你们两个哭丧呢?”
他嫌弃地看着这两只蟹。
白壳子率先看见江扼睁眼,隐忍的情绪似要溃提,他眼里蓄满泪水,难以置信地开口,“小主公,是你吗?”
黄壳子一听,哭爹喊娘的动静立刻歇了,两眼一瞪,噗嗤落水,他布满小刺的螃蟹腿全然盘上江扼,“呜呜呜,主公你没事,我还以为你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
此刻,江扼的皮肉都很脆弱,新生的肉,新长好的痂,都腻乎地粘在皮表。
黄壳子浑身的刺扎得他痛得要命,他鱼尾一甩,分开这要命的拥抱,自认实话实说道,“我死了没人骂你,不是正如你意吗?”
“嗯……”黄壳子挠挠头,深思熟虑了一下,又道,“没人骂我是挺好的,但是我还是会想你啊,主公。”
他又抱过来,而江扼一下就躲开了。
“你滚,说话就说话,你别过来,你抱我我都怀疑你要谋杀我。”
黄壳子收回臂展,委屈巴巴地瞪圆了眼睛,“主公,你变了。”
江扼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扯着嘴角听他把找死的话说完。
果不其然,他毫不出人意料地又一次找死。
他抹着眼泪真诚感慨道,“江扼,你变温柔了,你以前可是只要能使用暴力就绝不好好说话的。”
江扼牙关一紧,睨他一眼。
见此情景,白壳子不忍心地捂住了脸。
下一秒,江扼厌烦地背过身,大手一挥。
一道水柱从水缸里凸起,径直把黄壳子顶了出去,喷得他蟹脸死死怼在墙顶上。
水流一停,便八脚朝了地。等黄壳子浑身难受地从地面重新爬起,他听见鱼头酷哥冷冷道,“你的话,说早了。”
黄壳子被水流一箭穿心,然后江扼坏兮兮又在他心上又射了第二箭,“我只是怕你太胖,在水里会把鱼缸给撞坏。”
黄壳子摸着摔疼了的蟹钳,十分不解,“不就一个缸吗?”
江扼双手一摆,“那无所谓,这缸要碎了,你死我前面。”
黄壳子又欲开口,白壳子一巴掌糊上去,让他闭了嘴。
他双手恭敬地朝江扼一拜,“主公,我们并非是来干涉你的行踪,而是受巫师大人的指引前来探寻你踪迹。”他拿出一枚导航贝壳,“她预言在前,我刚刚见你那一副样子吓坏了,以为你出了事。”
江扼轻蔑地笑了笑,“她说了什么你们这样害怕?”
“她在半路上醒过一次,张紧忙慌地告知我们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你的梦。在梦里,你有劫。”
不听还好,江扼听了就更想笑,“我有劫难?不过是被脊骨下一个咒而已,修养一段时间就行,一点小事也能说得天塌了一样?”
白壳子也不争论,又是鞠了一躬,和他罗列事实,一一比对一番,“巫师说你去了南边的石头岛。”
“嗯哼?”
“巫师说你被下咒,灵力被封。”
“嗯哼……?”
“巫师说你灵珠二分,灵体衰落。”
“哦。”
“巫师说你半月内拿不回灵珠。”
“她胡说八道吧。”江扼截了他的话。
他不明白,他最多几天身体就可以恢复得差不多,到时候灵珠力量也充沛,直接压制那白珠,从单禾悠体内吸出来就行,还需要半个月?
黄壳子挠挠头,觉得白壳子的话着实有问题,颇为善意地补充道,“哪里呀?巫师一开始是说半月拿不回来,但她后面明明说的是怕主公这一辈子也拿不回了。”
此话一出,气氛安静了一刻。
白壳子睨了黄壳子一眼。
江扼瞠目,万分不屑地扯着嘴角,直道,“巫师她还没清醒过来吧,你们让她回去歇歇。”
他救她一命,结果这巫师大人倒好,一醒过来嘴里一句好话没有。如果他拿不回灵珠,他这千年修行的终点在哪呢?还得不得道飞升了?
他眼神一转,语气颇冷道,“还有——你也歇歇吧。”
他一恼,脾气就大。水井里,一道水流顺势直上,冲着黄壳子来,黄壳子找准方向一躲,刚准备得意洋洋和江扼说我预料到你的坏心思了喔,那水流拐了个弯,带着他的屁股和他一起滚向院里的草地。
他问白壳子,“她的预知百分百正确吗?”
白壳子深思一刻,“目前来说,基本正确。但……”
江扼见话里有话,轻轻挑眉,“你说。”
“但女巫对于人鱼皇族预言向来有偏差。”
江扼听此,料定自己必然是命运眷顾的一方,便爽快勾起唇角,“嗯哼,她也能预知我的命运呢?她这预言在我身上——估计偏差巨大。”
对他来说,命运是他一步一步踩出来的,不是在随便一张嘴皮子里就可以说出来的。
没有人可以预言他的人生,无论正确与否,他不在乎也不感兴趣。
白壳子听惯他泼皮甩嘴,面色平静,见怪不怪道,“主公,只是女巫说你最好今日就将那白珠取出,这样之后一切都相安无事。”
窗外,趴在地上的那虚弱嗓音断断续续,“对。主公,女巫让我们赶来就为这事,你今日取出灵珠就行。”
江扼狐疑,“今日?”
见江扼竟然没有杀伐果断,黄壳子想到一种可能性,嘀嘀咕咕,“对,这两日那珠子可还没成形……难道主公你灵气尽失,连这都不行吗?”
江扼立刻接嘴,扭着眉头,“你、才、不、行。”
*
又是一日夕阳西下,单禾悠和两个好友分开,一个人走过田间小道,引了一条迷路的牛回家。那是一条给它喂喂草就听话极了的牛。
大自然像一块质朴无暇的玉,天然未雕琢,就像很多小动物,懵懂里纯粹的恶劣,天真里足足的贪欲,野性难驯里又是溢出的灵气。
牛是听话老实,讨人喜欢的动物。
而……她捡的那条鱼就有一点不一样。他不算讨人喜欢,但形象鲜明,像是大自然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野物。
不过,他也算不上坏,就是一条有人气的鱼,有好有坏,复杂极了。
回来路上,她给他买了一罐新药,花了她的一点小存款。而小金库少了一点钱,她今日就要去多打工赚点钱。
单禾悠比天上的月亮星星跑得都要勤快。
太阳落到山角边,她到家麻溜吃完饭。
月亮又一次相伴天空,她去了刘奶奶家帮忙织布。
月亮熬倒了一颗黯淡的星,她离开了刘奶奶家,去村长家田里抓老鼠,收旧书,清理厨房。
回去路上,满地清辉。
她一眼就望间了家里的小屋。而这个时候,月亮照穿了她的房间,因为那里没有纱窗。
昨晚洗好,晾好,缝补上去的那纱布又-不见了踪迹。
*
屋内,下半身裹纱布,上半身光秃秃的人突然打了个哈欠,他摸摸鼻子,怀疑有人在背地里蛐蛐他。
江扼往黄壳子脑袋上一拍,掏了单禾悠床下藏的刀,扔给他,和两个人说道,“你们一会儿别出声妨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