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壳子施了一点法术贴在墙面,偷听屋子里面的人说话,又施了一点法术藏了一面镜子,专门跟随江扼,全方位观察他的表情。
“啧啧,不知好歹的人类现在竟然在说小主公能吃能睡?这不是平日里主公骂我常说的话嘛,这些个人类真是活腻了。”
白壳子善意提醒,“你快别说了,有些话不能说。”
于是,黄壳子它蟹腿一弯,盘下八条腿坐好,审慎思忖着问题。
“我知道啊,我就是觉得好笑,原来主公有一天也会这样被人骂呀。”一边说,黄壳子还一边贼兮兮地笑。
还没笑完,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冷笑。
黄壳子的平静哀思瞬间被掐灭了,后背这冷笑冷得他浑身上下麻木不堪。
“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短短几个字,黄壳子却是心领神会,每一个字恍若要震碎他的灵魂。一千年了啊,再难辨认的声音听多了这几个字也是耳熟能详。
它蟹腿一跪,“我错了”还没机会说出口,四根蟹腿就被江扼捻起,然后果断地抛了出去。
白壳子躲进角落里:我知道,一定有人触了他的逆鳞!
单禾悠吃完饭把自己的碗筷洗了,还和爹娘说了一声她明日下午要去王奶奶家一趟,经过父母批准后,她才悻悻打开房门。
一只大手等着她。
她刚关门,衣服就被人拽住。再次背靠着墙面,江扼眯着眼睛俯视她,嘴里冷笑,“我又能吃又能睡?”
单禾悠:“……”我就知道。
她灵活地转了转眼珠子,打算先一笔带过这事,“我也不知道啊,你睡是会睡,我也没见过你吃东西呢。”
她弯腰从两根围住她的胳膊里脱身,又坐回了座位上。
江扼靠着墙壁上,懒懒掀着眼皮看她的动作。
“对了,你会吃东西吗?江扼。”
江扼哂笑地拢起倦怠的眼皮,睡意又上来了,“我才不需要像你们人类一样浪费这些时间在吃喝上。”
“还有,我睡觉是因为我现在灵气薄,睡眠可以帮助灵气恢复。”
“贪吃爱睡?这几个字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单禾悠手掌撑着脑袋,抬头看他,“这也不是贬义词啊。”
“还不贬义?一条人鱼要是贪吃爱睡,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和海底的鱼,和你们岸上的人类有区别吗?”
“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哪里惹你了,江扼?贪吃爱睡说明热爱生活,好好生活,多幸福啊。”
她说得倒是热情洋溢,手脚挥动出肢体语言,一拳打出去,另一拳则重重拍在桌子上,嘴角还跟着欢快跳跃。
江扼闭上嘴,睨着眼睛看她。
她眉梢带笑地睨了回去。
“真的。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还有你说的海底的鱼,我们出生就没多大本事,可能努力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就像你说的没出息。”
“况且,如果海上天气不好,爹捕鱼收成就不好,要是陆上天气不好,村里的田都长不出苗的。谁也说不定人生的以后,能吃能睡,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不是谁都有法术,有法力可以满世界飞来飞去,可以不饿肚子不吹冷风不难受的。”
“所以每天能够吃饱穿暖,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她说话像冬天里哈出的热气,眼睛可以清楚明白地看见这种热量和温度。
江扼眉眼一瞥:“……”一说话就叽里咕噜一大堆。
他闭眼养神,他又不是人类,也不想和单禾悠扯这个无聊的话题,“反正贪吃爱睡四个字别落我头上,和我没关系。”
有人兴致缺缺,话就不好再讲下去。单禾悠一脸茫茫惋惜,只得扭头回去,继续提笔写字开始还没完成的工程,身后又是一道冷酷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江扼不紧不慢地问。
“嗯?”单禾悠警惕地看信纸,“你偷看我的信?”
“看个鬼,我根本看不懂你们人类的字。不过,我认识石头岛三个字,但你信里的地方不是这几个字。”
江扼实话实说。他会说人类的语言,是小时候学过各种语言,也为着方便与各族群沟通联络。但识字写字他都是用的人鱼语,并不认识什么人类写的字。不过好在语言都是某些共同性,就像这封信——里面反反复复提到的一个词语可以推敲到是地名,又不是石头岛,那结果不就显而易见吗?
单禾悠点头,拿起笔又陷入回忆写一些有的没的,“我等会儿和你说,我们现在先井水不犯河水。”
江扼平生向来不喜瓜吃一半,这多无趣。
“单禾悠,别卖关子,你说不说?”
“我现在忙,没空说,你等等。”
一丝压抑不住的耐烦浮在心头,江扼手指掐起一段墨发,揉散这一束发又搓起来,来来回回,百无聊赖。
一声带有胁迫的长声响在空中。
“单、禾、悠。”
被叫的人头都不带抬一点,闷头写字。
“你别叫我,你要杀我也没用,等一下。”
行,最好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
江扼拍屁股躺床上,合眼睡觉,“那随你说不说,关我屁事。”
江扼一语中的。他再睁眼,天空的那轮太阳烧得正盛,要把天空烧烂烧穿的样子,大片大片的艳红泛滥天际。
整个世界恍若霞光满天,红艳横溢。
他一扭头,黄壳子白壳子两两抱臂蹲在床沿看他,意识到睡了一天的人睁开眼,两只螃蟹才水灵灵地摆臂道:主公,你醒了!
江扼起身扶开窗帘,又扫了一眼空白如洗的书桌桌面。木质桌面格外平整,上面有几朵闲云野鹤的雕花样式,边边上还有几笔唐突的图案,像人拿着硬硬的棍棒在上面磨磨画画。
“我睡了一天。”江扼问。
“嗯,整整一天,睡眠质量非常好。”白壳子忠心耿耿地上前一步,看着手里检测江扼睡眠的表盘嗡嗡作响。
真是个好苗头啊!看来小主公早日康复指日可待!
黄壳子跳下床沿,吭哧吭哧吃痛地走着企鹅步,仿有大惑道:其实还没到一天。
“哦,我知道。”江扼见院子里没人,懒懒散散地跳出门窗,在水井边洗了一把脸。这些天他常常清晨,半夜听见院里哗哗流水声,擦过人的肢体,躯干和脸颊。
他有点迷糊,一汪清清凉的水流拍在脸上,很是亲切。清爽的感觉一点点舒缓了他的肌肤,他想起在大海里的时候,两点一线,不是在深海里训练,就是会蚌壳睡觉。如今想来,这倒也算不错,比日日待在这小屋里有趣得多。
他又舀了一池水,想擦擦手,也缓和一下思乡的苗头。那一汪水亮晶晶,照着江扼的眸子像清水里的两颗鹅卵石,洗得干干净净,有一种纯粹的无辜。
这是他?难以置信。
一张脸俯下去再洗一洗,一起来,水里又有一张陌生的人脸在荡悠。
江扼略微一愣,嘴巴机敏便道,“我是单禾悠学堂同学,来找她借笔记,谁知道她没在,这才想着赶路不易洗把手洗个脸。”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回头,看着那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蜡黄,没什么色泽,两颊还有不少耸拉的褶皱。那弯下半截的腰,就像她脚下被踩着的草,矮矮个子还奄奄喘气。
江扼看见这张脸的真容,第一直觉是她气数将尽。她头上孱弱的灵魄之气若隐若现,一丝一缕都盘旋着盘旋着升入苍穹,回馈自然,就差血肉入土,化作养料感恩世间了。
王奶奶面容慈祥,温温地笑,“我知道,丫头人缘很好,我常瞧见你的。”
“常瞧见我?”江扼眼珠子盯着脚上,踩着腰杆直直的草。心想:我来都没来两天啊,哪里瞧见的?
“那丫头没在吗?”
“没。”
“那你陪我吃东西去?”
所以你就铺垫在这?我就说哪门子常见我,套近乎呢?江扼不经打量起面前这把松松散散的骨架子,得出一个结论:看来人类真的爱吃爱喝爱玩,快入土了也追求这。
他给了简洁有力的两个字:不去。
“可以吃面,我给你煮面吃。”王奶奶面露哀色,她想招呼点新鲜人儿来她家里,热热闹闹的。眼前这孩子看着就靠谱,鬼机灵着呢,怎么能不来呢,不然多无聊啊。
“面?”江扼疑惑,眼睛瞥了一眼两只趴在窗户上观摩的蟹,嘴里轻轻比划着:什么玩意?
黄壳子这下积极配合,衰弱的神经一下子活络起来,嘴巴张圆:好吃,她煮的好吃。
什么玩意?“不去,你自己回去吃吧,老人家。”江扼转身回去,腿刚向窗户一大跨,察觉不对又调头回去走正门。
王奶奶眉毛哀衰,跟着她的精气神一样,撇嘴抱怨:我一个人吃面好无聊。
她一个人很久了。记事起一个人总要出去赶牛种田干活,牛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丈夫走了,也没有孩子,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不苦。只是这段时间,身体很弱,越来越弱,体内有一种难言的空洞在放大。
在一天天的日子里埋起来的空洞抑制不住地放大起来。
但她不是伤春悲秋人士。人生哀伤,人却不能哀伤,不然这一辈子都是哀厌厌的。
一旁一只抓了老鼠的猫,腿脚快捷地一跃攀上屋檐,稳健穿过檐沿,又一跃而下,给屋子角落的小猫喂了被牙齿磨破磨软的鼠肉,小猫吃得惬意地呜呜几声。
猫都这么爱吃东西,一个人高马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呢?叹一口气,王奶奶决定好好争取一下,她又嘀咕咕:真的很无聊的,一个人吃面,又没人陪我说话。
江扼没回头,走进屋子里,拿个睡枕盖在眼睛上。
江扼见过很多和他无关的生离死别。他其实对着生命,本来有一点敬畏的,但人鱼一族和其他族群有太多的争端,也有太多次血流成河,他渐渐对于生命秉持了一种脱敏的感觉,很多时候生命对他义务大于珍重。
手里流过很多血了,没那么珍视。
窗户外这一个人也一样,没什么重要的。她八十余岁,和其余人类相比已经活得很长了,也没断手断脚,四肢健全,这人生也不算有缺憾。
再说,人类,他本来这物种就觉得脆弱又短命,还沉溺于感情这种缥缈的东西。因此,他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族群就是报以蔑视的态度。
所以,他不理解。他去不去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吗?
王奶奶又在窗外喊:孩子,就去吃个饭,晚点回家,你娘亲不会着急的。但是,你不来我会伤心的。
江扼瞥她一眼,“……”好像还真有。还真会说话呢。持之以恒呢。
他捏了捏自己湿润的头发,微微抬眼又闭上眼眸,“不去。”
石头岛周围是漫漫的海水,它是孤悬海洋的一片小巧陆地。石头岛之所以叫做石头,是因为整座岛屿高高竖起,就是一块站在海上的石头。一面葱郁苍翠,大片的沃土平原,另一面黑茫的荒石,石头磊磊遍地看不见人烟。
单禾悠给了渔夫几分银钱,坐着小船来了这另一边。海水是玉一样清透碧亮,倒映在水里的那一面大山,却是涂了黑芝麻糊一样,软绵绵的黑色裹在那半座山,山上零星的植物黄黄也松软倒一片,伏在黑色焦土上。
这边风大,自她登临这片土地,风要吃人一样地咆哮而来,吹得她发丝找不着北,凌乱在空中。
她来找人,找王瑛铭的哥哥。
一间小屋子里,热融融的烛火点了很多,整间屋子像冬日里的炭火,迎着这赶在夜里来的大风,腥红的暖一跃一跃亮着光,显得明亮温暖。
屋内,洗碗瓢盆都洗刷得亮堂,可以当镜子照脸。桌子上四碗面,热气腾腾飘出白烟,碗里油光色泽鲜亮,衬得苗条更加盘顺美味。
“来,孩子们,吃。”
王瑛铭开心坏了。那个漂漂亮亮的孩子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跟着她来了家里,半路还带来了两个模样奇怪的小孩子,那两个小孩子话多,叽叽喳喳,走路也摇摇晃晃,可让人费心呢。
江扼看着这偌大的小屋子,烛火密集灿烂,一动一动,风一吹,跟着调皮地稍微一倒,然后又有力地升起火苗旺旺得烧。
要不是江扼在屋里,听见不远处单禾悠她爹娘的声音,窗外这位还在嘀嘀咕咕,他怕两边撞上说不清被戳穿身份。他是不会来的。
什么东西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旁边两个没见过世面的没忍住,王瑛铭一叫它们吃,它们就感恩戴德般低下头框框吃,一边发出巨大的响声,嗦着长条块的东西,一边还时不时停下来感慨一声再接着喝汤水。
王瑛铭看小孩子们吃得开心,吃得饱,心里乐呵,又招呼那冷冷清清坐着的江扼:你也吃。
江扼伸手摆开散开的白色水烟,指着王瑛铭面前那碗面,“你先吃,别管我。”
“你是客人,我……”
“你身体不好,还是先管好自己多吃一点吧。”江扼和王瑛铭把话说清,“还有,这不是你煮的……面面条吗?”
“是呀。”王瑛铭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眼尾带着点委屈地挑了起来,看向桌子上的几碗面。
王瑛铭:你真的不吃吗?
江扼:“……”这天杀的不算胁迫?
“你就自己第一个吃。”江扼给她推了推那面。他可以感受到王瑛铭的魂灵更加振奋了,但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吧。可能是有人来这里陪她吃饭,可能是这两只蟹满足的神情,她好像很开心。
不过,食物是这种东西,第一要义是填饱自己的肚子。自然界就是这个道理。虽然江扼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但眼前这个身体差到这种地步的人可不能不吃。
王瑛铭愣了一下,拿起碗筷嗦着面条,一小口小口,吃到一半,她眼睛突然发酸,眼眶里的水撞上面里盘桓的蒸汽,眼前一片模糊。
她睫毛扑哧,落下一滴眼泪。
江扼耳朵很灵,微不可察地瞥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碗里坨下去的面条,大眼瞪小眼般几秒,无奈地端起它。
江扼鼻腔叹气,“……”又没说你做的难吃,你哭什么,我吃还不行吗?
他伸筷子夹起两根面条入口。
王瑛铭哭急了似的,开始一抽一抽掉眼泪,滴答滴答的泪花掉进面条里。
江扼咽下那两根长长的面条,看向她,“我们不是都吃了吗?哭什么?”
王瑛铭吸一下鼻子,枯黄的两颊透着可以捏出水的红润,眼睛满是水。
“我不想死。”
王琦铭正赶着牛儿回家,一到家,他给牛蹄子洗了洗,刚刚踏了一趟泥水,人和牛都浑身泥泞,脏得不行。
妻子和孩子都窝在床上讲着故事,屋里一壶热水烧得水雾腾腾,剩下的饭菜也热在煮饭灶子里。
他刚要关门,抬眼看一眼,远方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披着黑色斗篷正朝这边走来,在烈风里一点点靠近。
他等在那里一会儿,等她到,递出一封信。
屋内烛火飘摇,王琦铭给单禾悠添了一壶茶。他看着晃晃的烛火,想起来了多年前的雪夜。
那个雪夜,他和王瑛铭一同降生,是一对龙凤胎。但他一出生就肤色暗沉,气息奄奄,和一旁精神抖擞,白白胖胖的王瑛铭形成了鲜明对比。
产娘说他活不久,大概他的岁数就这么一夜。这雪夜结束,他也会随着冰雪一齐消融于世间。她们的爹娘接受不了,找来了村里的灵婆,灵婆一验,叹道二人一胎不同命。
王瑛铭会长命百岁,王琦铭会一夜即死。
爹娘慌忙问询有何办法,巫师说换命。
天边雷声轰鸣,王家夫妻心中也雷声大响。她们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埋头去亲两个人的脸蛋,依依不舍。眼里的热泪打湿了抱褥。
最后她们说好。
此换命非彼换命,是将两个或血脉紧联或灵魄相依的人灵魄混作一团,然后拆分。折损一人命数,增添另外一人命数,需要二人意念相通。
两个孩子没有什么意念相通,父母就是她们最大的意念。
“我是在婚娶之后,才知道自己运气不好,无法生育,还早衰早死。我一直知道自己生命的终点,先前我以后是幻觉,然后我父母告诉了我,我才知道是事实,现在马上就要走到了这个终点。”
王瑛铭费劲地说着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也没有告诉单禾悠。这孩子知道了,除了难过哀伤,还能怎么样呢?这么些年,她就没有告诉过她,怕她伤心掉眼泪。
她在生命的灯枯油尽之时,才对着几个陌生人说出这些话。
没有任何多余的考量,完全凭着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有一直以来的,从出生以来的爱的不公。
“换命?”江扼眉头一下蹙起,语气急促。
他就说怎么一开始见她就不对劲。她虚薄的魂灵太明显了,像在空中浅浅呼气吐气的一张白纸,没有精气神。
可是换命,在动物和妖兽之间都从没得到允许过,甚至几乎每一个族群都施加封印,允诺任何使用换命之人都将得到严厉惩处,不得超生。换命如果允许,这世界将迎来无数不公。
他出言嘲弄,“你们人类真是变态,你们竟然还在用这种秘术?”
“你不是人?”王瑛铭闭上眼皮。
“这不是重点。”江扼放下筷子,伸手触上王瑛铭冰冷的额头,“下辈子别当人了。”
“下辈子不当人怎么遇见我夫君,怎么遇见这些孩子,怎么吃好吃的,怎么度过这一辈子呢?”
江扼摸到她的灵脉,大约未到四十,面容衰老得近似耄耋,“随你的便,你不后悔就行。”
“我父母从未给瑛铭说过一句道歉。”
“二十岁时,我才和父母搬离到这边。她一见我们便伤心,她夫君离世,就是这换命惹来的劫。她这一辈子都怪我。”
“我家庭美满,儿承膝下,她却家破人亡,孤单一个人。”
“这一辈子都是我这个当哥的对不起她。”
“可爹娘告诉我们的太晚,我大儿子降生后,她夫君死后,我们才知道有这件事情。”
王琦铭五官深邃,像雕塑雕刻般的线条明朗清晰,壮汉相貌,年近四十仍面容堂堂,身体雄健有力。
但他从不照镜子。这本应该是王瑛铭的人生,他是个偷走人幸福和青春的小偷。这些年,他一直寄钱过去,怕妹妹吃不好,睡不好,从没露过面再打扰过她。
他接过那一封信,手里颤颤巍巍地拿着,眼神在单禾悠和信封间不停游走。
单禾悠清晰地看他,一个忧伤惭愧的哥哥。
他和天底下所有哥哥一样,他希望血脉相连的人幸福安康。但这个人遭受的所有不幸都来源于他,这是迈不过去的郁结与悔恨。他应当扣天拜地,应该下地狱。
“我这些年常去看她,躲在角落里。我知道她一定拿你当她亲生的孩子一样。”
王琦铭一把抹过眼眶里涌出的眼泪,跪在地上。
“我谢谢你,孩子。”
王琦铭看着单禾悠眼睛湿漉漉,泪花打转。
她弯腰扶他,摇着脑袋,“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大脑像陷入一片深深的泥沼,黏腻不堪,入侵的泥水裹住了全世界,她窒息到呼吸不畅。
她朝夕相处的人从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模样。她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她都不知道。单禾悠只知道她裸露在外的,最简单的那份痛苦。
原来如此熟悉的人也会隔山跨海。
大口喘着气,脑海里出现声音。
【单禾悠,你现在在哪里,王瑛铭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