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粉店人声鼎沸。

    李蓝冰从冰柜里取出一圈干粉,手指冻得发红。

    她用力撕开包装袋,塑料膜发出刺啦一声响。

    "爸,"她突然开口,声音混在嘈杂的食客声中,却格外清晰,"我想搬出去住。"

    李明刚切牛肉的刀顿在半空,案板上的牛腱子肉渗出一丝血水。

    他抬头看向女儿,她垂着眼睫,看不出情绪。

    "好。"他最终只应了一个字,刀重新落下,剁进肉里,"得空我去帮你看看房子。"

    温香玉正擦着桌子,闻言猛地直起腰:"凭什么?"抹布被她攥得滴水,"

    要搬也是顾家搬!干了亏心事的人倒逍遥自在,你躲什么?"

    李蓝冰没吭声,只是将干粉泡进温水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你闭嘴。"李明刚声音沉了下来,刀背"咚"地敲在案板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温香玉眼眶发红,手里的抹布"啪"地摔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围裙。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掀开后厨的布帘钻了进去。

    李蓝冰低头看着泡发的米粉,一根根逐渐舒展,就像她这些天来纠缠不清的思绪——

    有些事,躲不开,但至少可以远离。

    她的行李很少——一台电脑,几件衣服,还有一箱书。简单得不像搬家,倒像是临时出差。

    她差点撞上匆匆跑来的顾明德。

    顾明若的弟弟,这个曾经跟在他们两个屁股后头跑的小伙。

    气喘吁吁,一看就是追下来的。

    “蓝冰姐,我帮你!”

    不等她拒绝,他已经抢过行李箱,手指紧紧攥着拉杆,指节都泛了白。

    李蓝冰怔了怔。

    顾明德的背影很高,肩膀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

    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全世界的人都对她很好,唯独那个人,亲手把她碾成了碎片。

    “明德,给我吧。”她在小区门口停下,轻声说。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行李箱递还给她,眼神里带着不甘和愧疚。

    “蓝冰姐,”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永远和你一伙。”

    李蓝冰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以前一样。

    “傻小子……好好备考,早点考上”

    “要是考上像我哥那样,宁可考不上……”

    “回去吧,明德”

    网约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

    后视镜里,顾明德还站在原地,直到车子拐弯,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金茂花园的电梯有些老旧,运行时发出轻微的嗡鸣。

    李蓝冰拖着行李箱站在里面,盯着楼层数字一个个跳动。

    她简单收拾一下,已经是晚上九点

    李蓝冰盘腿坐在新家的地板上,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炸蛋浸满红油,香气四溢。

    她一边嗦粉,一边打开电脑,准备查看工作邮件。

    突然,一封标题为《项目投资协议》的未读邮件跳入眼帘。

    她随手点开,下一秒——

    “我可以投资你的高端托育项目,但条件是:你和我结婚,婚期一年。”

    “噗——!”

    李蓝冰猛地呛住,一口螺蛳粉直接喷回碗里。

    她手忙脚乱地把碗推到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会遇到骗子了吧?”她喃喃自语,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搜索发件人的公司信息。

    天枢财富集团——投资领域的巨擘,金融圈无人不知的资本大鳄,旗下控股数十家上市公司,资产规模超千亿……

    她反复核对邮件里的合同条款,甚至翻出公司法务部的公开联系方式比对签名和印章,一切都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一整晚,李蓝冰都在疯狂做背调,查公司股权结构、查投资案例、查法律风险……可无论怎么查,对方都完美得不像骗子。

    第二天一早,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李蓝冰小姐吗?”电话那头,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是天枢财富集团法务部负责人,关于昨晚发给您的投资协议,您是否还有疑问?”

    李蓝冰握紧手机,喉咙发干:“呃,那个……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对方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没问题,我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您考虑好了随时联系。”

    电话挂断后,李蓝冰盯着手机屏幕,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已经弹了出来——

    “李小姐,这里还有一份协议,您看一下”

    李蓝冰盯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微微发抖。

    《结婚协议》,条款清晰得刺眼,唯独几行字被加粗标红,仿佛生怕她忽略——

    「乙方需配合甲方履行夫妻义务,包括但不限于同居、出席社交场合等。」

    「协议期满一年后离婚,托育所归乙方所有。」

    「若项目亏损,乙方需全额偿还甲方投资款:人民币壹仟万元整。」

    “一、一千……万?”

    李蓝冰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是被那串数字烫着了手。

    她这辈子连彩票都没中过五百块,唯一见过“1000万”这个数字,还是在欢乐斗地主的欢乐豆界面上。

    她抓起手机想给闺蜜打电话,却在拨号前停住——这种离谱的事说出去谁信?怕不是要被当成妄想症!

    ——她的人生居然要靠卖身来赌一把。

    更荒谬的是,当她颤抖着手指重新打开协议时,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思考:

    开托育所是她从大学起就有的梦想。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时,李蓝冰正蜷在沙发里盯着那份婚前协议发呆。

    "冰啊,"电话那头,母亲温香玉的声音刻意放轻,"奶奶给你做了盐焗虾,回来拿点?你那边新开火,肯定缺东少西的......"

    背景音里还能听见顾客嗦粉的声响。

    李蓝冰喉头突然发紧——她的大学就在本市,从小到大连春游都没单独过夜,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搬出来独居。

    才离家一个晚上,就让她辗转难眠。

    "我这就回来。"她抓起钥匙就往门外冲。

    红砖小区门口,梧桐树下聚着三五个邻居。

    李蓝冰的帆布鞋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陈家婶子压低的嗓音:"按月份算,没跟蓝冰分手时就搞上了......"

    "可不是!"张家阿姨拍着大腿接茬,"顾家这小子,平时装得人模狗样......"

    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回头,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怜悯。

    "蓝冰回来啦?"陈婶干笑着迎上来,手里攥着的毛豆壳簌簌往下掉,"那什么......你奶在....."

    李蓝冰僵在原地。

    穿堂风掠过她发白的指尖,捎来半句没掐断的闲言:"......都怀上两个月了......"

    哐当——

    手里的环保袋砸在地上。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那个雨夜,顾明若把她抵在楼道里亲吻,掌心滚烫地贴着她后腰说:"等结婚后......"

    胃里翻江倒海,李蓝冰弯腰干呕起来,酸水灼得喉咙生疼。

    原来生理性恶心是真的——就像有只腐烂的鱼卡在食道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李蓝冰像个逃兵一样冲进厨房,胡乱抓了一盒盐焗虾塞进包里,甚至没敢抬头看奶奶一眼。

    "我、我先走了——"

    她声音发颤,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奶奶一把攥住手腕。

    老人枯瘦的手指像树根般牢牢箍着她,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生疼。

    "冰啊......"奶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去吧。"

    李蓝冰夺门而出,身后传来老人幽幽的叹息:"这丫头......注定要过这一劫啊......"

    砰!

    金茂花园的门被重重摔上。

    李蓝冰瘫坐在地上,手里的保鲜盒滚落,盐焗虾散了一地。红艳艳的虾壳沾了灰,像极了被践踏的真心。

    她死死攥着胸口衣料,仿佛这样就能遏制住那股撕心裂肺的疼。可那些画面却像毒蛇般往脑子里钻——

    顾明若把那个女人压在身下的样子......

    他也会用曾经吻过她的唇去吻别人......

    他们耳鬓厮磨时,是不是也说过那些哄她的情话......

    "呕——"

    她趴在马桶边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原来最痛的不是背叛,而是想象他们相爱的细节。

    手机突然震动。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刺眼的光。

    「李小姐,我们老板说协议在今天五点前有效。」

    天枢集团法务部的微信像一柄刀,冷冷抵在李蓝冰的喉咙上。

    她盯着那条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五点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11:47。

    还有时间。

    五个小时后,她的人生将彻底转向另一个方向。

    是继续做那个被顾明若抛弃的可怜虫,还是咬牙签下这份荒唐的协议,赌一把自己的未来?

    她忽然想起奶奶的话——

    “这注定是她的劫数……”

    劫数。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落下。

    “好,我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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