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家在工厂区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因为小时候没人教她，她开口说话都比其他同龄孩子慢了两年。

    但这也不影响她从小就开始做工，从零件搬运，做到组装外壳，什么不需要太大力气她就做什么。

    林昭跟着其他孩子赶过去，一群人围堵在那里，也没人上前。

    她挤到人群最前面，视线一闪，她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被抽干。

    她刚要上前，胳膊却被拽住。

    是沈既明。

    “你不要跟来。”林昭抢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转身面向围拢过来的人群，扬声解释：“我见过这种情况，有些废弃机械的零件使用时间太久，会磨损出有毒物质。”

    四周瞬间炸开了锅，低声的议论和惊慌此起彼伏。

    “那我们是不是也会中招啊？”

    “哎呀我昨天还拿了个零件回去！那咋整啊？中毒还有救不？”

    “大家别紧张，如果担心，可以先把这两天拿回家的可疑零件拿出来，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颜色异常或者有异味的，统一收集起来，但不要直接用手触碰。我稍后会安排检测。”

    林昭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年，却也有点威望。

    她是这里维修最专业的人了。

    所有人立刻散开，还剩下刚刚那几个小孩，恐惧地看向许许家里面。

    林昭捂住了他们的眼睛，扶着他们的肩膀向后转，小声安抚：“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家去。勇元，你能不能把你哥哥叫过来帮忙？”

    她跟其中一个小孩说道，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

    无人之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沈既明不太确认，他只是瞥到一眼，满地鲜血，和一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红色背影。

    “你不要擅自进去。”林昭再次提醒他。

    “那你呢？”

    “…我没事。你还带着罗南哥的注射器吗？”

    虽然她的脸色并不像没事。

    许许家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个屋子，只是个联排平房中间掏了个洞，改成一个狭长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一只破旧的煤气灶，就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站在门口就能把这个家一览无遗。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混着潮湿和淡淡的腐败的气息。

    许许的奶奶躺在地上，瞳孔已经涣散，浑身上下无一处干爽，被暗红粘稠的血液裹满。

    许许呆坐在地上，已经失了神，但情状也相似，血流不止，只是血量没有成年人那么大。

    林昭当即给许许注射了药剂，但不像她们从前那般痛苦，许许好似没有感知一样。

    她轻轻唤她的名字，想把她叫醒，也无济于事。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勇元很快就带着他的哥哥来了，沈既明稍微阻拦了一下，但林昭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勇元，你先回家检查一下…”林昭身上带着血，就和他们保持着一点距离。

    “林老师…”他弱弱打断，壮了壮胆子，却依旧怯生生地问，“许许她…是不是死了？”

    林昭不语。

    倒是他的哥哥，给了勇元脑子一巴掌，呵斥道：“你老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快回去！看看咱家有没有！”

    勇元嘴一瘪，忍着哭，无言地跑走。

    “…勇元哥哥，麻烦你帮忙火化一下，被感染的尸体不能久放，不然会污染周边环境，但不要直接接触尸体。我也会尽快把血清理掉。”

    “林老师，那你…？”勇元哥哥看她身上，犹豫问道。

    “我没事，我家以前也遇到过这种。”

    “抗体是吧，我懂我懂…”

    勇元哥哥平时就在炼钢部，偶尔也会搭把手，把去世的老人火化掉。

    但今天他都没敢仔细看这一老一小两具尸体，还是沈既明帮着才能把尸体扛到火化炉。

    “…是、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啊？”他试着问了问这个生面孔，林老师厉害，那她的朋友肯定也很厉害。

    “别紧张，我看她已经找到问题了，把有毒的东西带走处理了。”

    “哦哦哦…那就好…”

    他们这QPX30星是又穷又破，偶尔也会有死于回收维修报废物的人，但像今天这么惨烈的，他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

    多提一句脑子都会闪过那个画面，估计要好几天睡不好觉了。

    林昭给每家每户捡回去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去看了许许奶奶捡东西的地方。

    有人看到，许许奶奶昨晚上去了P1回收区，心满意足捡了个电机里的驱动线圈回去，说是能让家里炉子更好用。

    那个电机是一个破损电磁弹射器的部件，整体没什么异常。

    那就只能是线圈的问题。

    折腾了将近一天，林昭回到修理厂，立刻开始着手进行检查，但被沈既明拦住。

    “能量转化肉眼不可察，你这里设备不足，不能贸然试验。”

    “…我小时候遇到的废料，是固液状的，但是这个…”林昭脸若冰霜，捏着驱动线圈，指尖发白。

    有人仍在继续那个试验观察，但伤害范围更小，信息也就更难传出去。

    人死了也就死了，就算死法千奇百怪，偏远地区也不会有人追查。

    所以，他们就能投放得更多，进行更多试验。

    “你们遇到过吗？”她保持着冷静，问沈既明。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装置。把它给我，我带回去做专业测试。”

    沈既明带着几分小心，始终盯着林昭的双眼，接过线圈，指尖几乎不敢触碰她的皮肤。

    有些事刚刚遇到时还能压抑住情绪，但禁不住回想。

    她忽然抬腿，毫无预兆地踢向一旁的长木桌工作台。

    旧桌子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量，轰然倒塌。

    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呼吸。

    沈既明上前一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他的动作轻缓，迟疑，又逐渐收紧了力道。

    “我要去汇报了，你去…做个饭。”

    林昭只停歇片刻，就独自上了楼。

    她瘫在椅子上，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脑子里乱得很。

    所以深冕会摆出那么多幌子，一个接一个，也许最终目的就是这个——

    要批量做出可以操控金属的人类。

    时至今日，也十几年了。

    总不可能除了她，一个成功的都没有，更何况，也许她就不在深冕会的成功标准之内。

    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姓名的死亡恐怕不计其数。

    还想砸点什么，但不能总拿物件撒气。干正事要紧。

    许许和奶奶的血迹，她带回了一些，立刻做血液检测。

    不出所料，金属离子远超正常人类水平，并且对磁场高度敏感。

    只不过，两人数据不稳定，和罗南哥记录的其他人的数据更相似。

    她对于自身的身体数据情况已经算是烂熟于心，再加上这两年的细微改变，她仅仅看数值就能初步判断，很快，她就将此次事件整理完整传递了出去。

    但再加上其他日常汇报，零零散散，半夜才结束。

    这时她才想起来，楼下还有一个人。

    也想起刚刚顺嘴打发人的话。

    可修理厂哪有做饭的地儿？

    她蹑手蹑脚蹭下去，想着，万一他睡了，别把人吵醒。结果沈既明正坐在桌前，面前真摆着几道菜。

    QPX30星可没有外带餐食的地方。

    林昭有些心虚，她也不是真想吃饭，那时哪有这个心情。

    可冷静下来做完事，还真有点饿。

    她厚着脸皮坐下，拿起叉子，故作轻松：“你还真会做饭啊？”

    可菜刚进嘴，再对上沈既明的眼神，想起他的沉默，她又改了口：“你不会。”

    “…谁能想到，你养了两个机器人，没有一个会做饭的…”

    沈既明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自己干过这种活儿。

    他也尴尬，自己摸回林昭家，用她家仅剩的一点不太新鲜的食材，胡乱按照教程做了一桌看起来还行的垃圾。

    不仅浪费，还丢人。

    不过，他看林昭的脸色，已经没了明晃晃的愤怒。

    “明天…我回去断代星，立刻分析那个驱动线圈。”他低声道，扔进嘴里一块又干又柴的肉，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反正本就有点食之无味，“你自己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

    “我说，和你一起去，但能不能晚几天，我要先确认这里确实没有同样的试验设备。”

    林昭重复了一遍，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好像尝不出有多难吃似的。

    “你可以…离开这里？”沈既明的叉子瞬间错了位置，什么都没叉住。

    “我又不是罪犯，这儿又不是监狱。”

    林昭知道沈既明在顾忌什么，也明白他的未言之语。

    她加快动作，低头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下，咽下最后一口，她抬头看他，语气平稳而坚定：

    “你不用担心，不止我，很多人都想明白了，与其把情绪递给敌人当刀子，不如先把事情做了，把主动权抢回来。今天的事…我是很生气，也气自己，我不敢回家那么多年，却跑来教陌生小孩，过去解决不了的事情，放到现在也解决不了，所以我的气愤根本没用。我不要困在过去，可我要把造成我的过去的混蛋揪出来，就像牧宫那样。”